笔趣阁>军事历史>名门凤归>第一百三十七章 颠覆

单疏临抛给他的东西,不是别的,而是这些年相府上的账目。

刑府真正的账目。

刑家是西京的名门望族,世代之中也有几人入朝拜相,私下的资产只多不少,却没有人会追究。

但如果真的有人追究起来,那些在暗处见不得光的东西,就会一一被翻出来,露出他们不可告人的一面。

而那个时候,刑家想要维护面上的光辉,也再无可能。

吕徽看着刑相一瞬显出的老态和恐慌,忽然意识到京中的权贵其实都是这样。

他们光鲜亮丽的皮囊下,裹着的是早已腐烂不堪的内里。

皇权之下,黄袍之内,早已腐朽,爬满蛆虫。

无论是身处这个位置上,都做不到真正的光鲜与亮丽。

拖着疲惫的躯壳,脑中思考着如何保住自己的地位,将脚下绊脚石踢开,再不断爬向所谓高处。

刑相最后的要求,吕徽已然不记得。她混混沌沌应下,混混沌沌出门,又跟着单疏临混混沌沌地回太子府去。

那一刻,吕徽瞧见太子府的辉煌,忽然觉得很是恶心。

她的太子府,其实也建立在枯骨之上,吸取百姓血肉,同外头那些吃人的人没有两样。

她的冷漠,她的无情,又何尝不是在诉说这点?

吕徽垂眸,愈发觉得自己肮脏不堪。

单疏临瞧着她垂头丧气的模样,知她因什么而恼,却没有出言安慰。

有些事,总是要靠她自己想明白。

夜间用膳时,沉默了一日的吕徽才开口对一旁勺汤的单疏临道:“子启,王朝存在的意思是什么?”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可朝代的更迭,岂不更说明天命可改,皇朝可倾?

那如此说来,朝代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单疏临的手一慢,温和地将汤碗放到她面前,将勺子递给她:“王朝存在的意义,是为了留下历史,引以为戒。”

吕徽低头,嚅一口热汤,觉得口中暖了起来。

“天下分合,自有其道理,也有其规律。”单疏临不紧不慢,娓娓道来,“或许,从日后看来,前人的路都是错的,但也正是因为这些错处,才会不断磨练出更好的世界。”

每一步都是错的,可每一步都有意义。

乍听起来,总觉此番乃是彻头彻尾的谬论,可细想来,竟也找不出反驳的道理。

“想先人自茹毛饮血到煮食,从母权社会至父系,金银铜铁器不断更替,公天下变为家天下。”单疏临道,“自然王朝诞生也有覆灭。”

若他敢在外头说出这一番言论,恐怕不必等仇家寻上门,单疏临也活不过第二日。

这不是与谁为敌的问题,这是同整个京城的权贵,整个姜国的最高势力发出挑战书。

一人之力,如何对抗天下?

吕徽觉得单疏临的想法太过疯狂。

从前单疏临说,他志在皇位,却不志在皇帝,她或许不明白,但现在他已经说得这样清楚,她何尝有不明白的道理?

他是想要取缔皇位,他是想要叫姜国所有的权贵都消失干净。

若是其他人这样对吕徽说,她只会觉得他异想天开,但说这话的人是单疏临。

看着他眼中的殷切,看着他没有任何动摇的目光,吕徽知道,他认真的。

他是真的想要这样做,并且已经这样做。

吕徽张口,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找不到反驳单疏临的理由。

事实上,她也觉得现下的制度或者说模式有根本上的问题,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

于她而言,安于现状也未必不可。

单疏临的做法,无疑是大胆,而且激进的。

想要改变一个制度,又何止这样简单?

经过上百年的思想熏陶,莫要说权贵,就连百姓都认同天子高人一等,王命不可侵犯。

单疏临要是真想要颠覆制度,还得面对百姓的质疑。

而对于他们,吕徽最有体会。

譬如要是他们知道姜国太子是个女人,无论无何也会请命,赐自己一死。

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女人是无用的,是不详的。

说起来也可笑,这世上的每一个人,又有谁不是从女人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呢?

“你不用担心我。”单疏临瞧见吕徽面上的担忧,心知她在替自己担心,不禁笑道,“我想要做这事,自要保护自己的性命。”

吕徽没有说话。

她知道,或许单疏临能保护好他自己。但是此事过程必然漫长,三年两年绝无可能完成。

所以他遭受的不解同排斥,也不是三两年就能结束。

千言万语,吕徽只说出了一句话:“你......好自为之罢。”

她,帮不上他太多忙。

论军事,她只有纸上谈兵的本领;论权谋,她玩不过这些淫浸多年的官场老手。

她其实也唯有自保而已。

“无妨。”单疏临似是回答她,又似乎不是。

二人静默,半晌,吕徽提起汤勺,低头嚅了一口,叹道:“好汤需得时间熬,祝你成功。”

单疏临微愣,旋即唇边挂上个柔和弧度:“多谢。”

他未曾想到,吕徽竟然没有太多的反感或是反对,这样轻松的松口,没有责怪亦或是责备。

要知道,他想要颠覆的,不是旁人的天下,而是她吕家的天下,或者说是她的天下。

虽说女子上位确实很难,但也未必不能。吕徽若真心想要那个位置,也定会有人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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