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明日的文府茶赏,饭毕,大娘子便打发尚琛带茗伊早早回去歇息。
刚出琳琅院,尚琛见她精神头还好,便道:“适才看你进了许多汤饼,要是停住食,夜里走了困就不好了。”
茗伊直直说道:“不妨事,喝两盏酽茶顺顺就行!”
尚琛倒是机辩,“行是行,难保夜里不自觉起身解手,倒睡不踏实。”
茗伊听出他的意思,配合道:“郎君虑得极是,那依您的主意呢?”
尚琛佯装正色道:“自打进府,都没带你好生逛逛,今晚素彩萱棔,我们沿着廊下走上一遭,有纱灯罩着,也不怕失了脚。”
茗伊兀自付度,这是有梯己话相告,廊下有仆人上夜,被听去了又要学舌。忽一瞥见木板桥下的白莲,不觉神往,央求道:“郎君,现下虽说光亮,到底不如白日,我总在府上呆着,还怕没有逛腻的时候?不如坐船游湖,正是玩月的好去处。”
尚琛原本就要详告红玛瑙剑璲的事由,这会子游湖,言谈间更隐蔽些。
即刻敲定,他回头朝苒春和榛练说道:“你们先回吧。艾秋和蕊冬到底不如你俩仔细,茗儿的铺盖汤水,需得你俩打点方才妥帖,待她回去洗漱就寝,各色齐备,无有不顺心之处。”
尚琛轻易不夸赞他人,更遑论府上的仆人。这会子因着茗伊,她俩深受了几句好话儿,意外之余,抿嘴称是,笑着退下。
盯着她们穿过灵璧石后,望不到人影,尚琛遂携着茗伊踏步。披着柔和的月光,静得能清楚地听见蝉鸣。
茗伊的手被握得紧紧的,此刻正压抑着心跳,试图通过深呼吸来缓和脸上火烧的感知。沉默间,已然走到了桥下泊船的十胜石子路。
打理船舟的仆人芃泽,自幼便是尚瑞的书僮。一手的好字,几下的拳脚,皆由他所授,人前认他为主,人后有师长之份。
看了眼手里的羊皮酒囊,兀自啜了口葡萄酒,这还是尚瑞头回上战场,从高昌回来赏给他的。对着有缺的月亮,他揉了揉眼眶。
见尚琛携着茗伊走近,忙不迭起身行礼,“郎君,茗娘子,这是要上船划子?”
尚琛见他发红的眼眶,知他又想他阿兄了,宽慰道:“嗯,我自己掌舵更凑趣。不几日,芃信就回了,这次耽搁了这么久,估计有眉目了!”
芃泽的眸子立马射出光彩,“是!”
复又馔满两个莺纹六瓣银盘并一对棕榈卷草的萨珊波斯杯子,齐齐拿红漆描金的攒盒装上,另备了一只鎏金舞马啣盃银壶,里面是香茸饮子,俱个往船上的藤屉搁置。
因着晚间,可以不用到遮阳幔子,遂卸下了,只余篙和桨。待把栓紧的绳子解开,团住了放船头,才让尚琛和茗伊上船,看二人坐稳了方自行下船。
泠泠夜色,尚琛正对着茗伊,左右各执一桨,往白莲密集的所在探寻。
茗伊见此情状,委实合意,故意问道:“郎君,这红玛瑙剑璲可不平常,怎得突然给我佩戴?”
尚琛扬起嘴角,“玛瑙,赤玉也;璲,端也。红玛瑙剑璲暗合了我的表字,端玉。你的红玛瑙剑璲与我身上的这个是一对儿。”
边说边放下手中的桨,抬起腰间埋着的配饰与她细看。
茗伊伸手接过,细瞧着,果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他那个打了柳叶络子。她心道:这算定情信物?
尚琛见她一脸的了然,窃喜道:“你仔细佩戴着,总别弄丢了就是!”
见他说得认真,茗伊不由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是内疚得紧,她只想安下心过活即可,调琴啜茗,无牵无绊。冷不丁砸下一堆桃花,没一朵是烂的,更不好随意抛洒,佯装无情的流水。
尚琛看她一脸认真的模样,知她听进去了,心下方安,重拾双桨,船身渐渐载入白莲之中,眼见没入了花簇,方停手。
茗伊环顾四周,俱是亭亭净植的白莲,周遭的清芬窜入鼻息,馥郁却不袭人,香袅但去妖娆,如慈母般拭去爱别离之滥觞,求不得之苦楚。
当下两人肃然起敬,正襟危坐,相顾无言。华阳鹤轻轻掠过,荡开一圈圈涟漪,也在两人心中激起一阵阵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