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正【18:00】刚过,正是城内酒家生意最兴隆的时候,但仁寿坊里最有名气的如意居却是大门紧闭,连外面的酒幌都撤了下来。
不过这紧闭的大门之后,却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冷清。
三十余名青壮散坐在大厅里,正就着丰盛的酒席高谈阔论,内中颇有些妄议国政诽谤朝廷的言辞。
但无论是上菜的小二,还是站在柜台后面百无聊赖的展柜,对此都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其实头回听到这些话时,他们也都被吓的够呛。
可这一连半个多月,几乎天天如此,自然也就习以为常了。
再说了,出面包下如意居的主儿,可是权倾朝野的大人物,他请来的客人,难道还能是什么反贼不成?
砰~
就在这齐喷融融之际,虚掩着的后门突然被人重重撞开,紧接着一个戴着帷帽的男人,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
霎时间,那仓啷仓啷的拔刀声就响成了一片,甚至还有几个青壮闪到了角落里,弯弓搭箭对准来人。
“是我!”
来人急忙掀起帷帽,露出一张饱经沧桑的黝黑面孔。
“原来是赵香主。”
大厅里的气氛顿时和缓下来,绝大多数人青壮,都是默默的收刀归鞘,坐回去继续吃喝。
但内中也有几人忍不住抱怨,怪这赵香主不该戴着帷帽闯进来,惊扰了弟兄们事小,若是谁不小心来个以下犯上,岂不是糟糕的紧?
那赵香主对这些抱怨却是理也不理,径自将帷帽靠墙放好,然后提着衣襟下摆,蹬蹬蹬的上了二楼。
眼见到了某个包厢门前,他一改方才的急切毛躁,先深吸了口气平复情绪,然后在那门上三长两短的敲了五下。
“谁?”
门内马上有了回应。
“属下赵泓,有要事想向韩长老禀报。”
赵泓对着房门拱了拱手,就见那房门左右一分,露出中间孤坐独酌的老者。
“韩长老。”
赵泓的脊梁随之一弯,恭声道:“今天下午,山海监协守沈长福,带队抄了赛威的家——赛威家的闻讯之后,便抢先服毒自尽了。”
听到赛威的妻子已经服毒自尽了,韩长老正在夹菜的手微微一滞,不过很快便又恢复了正常,淡然的点头道:“知道了。”
这淡定的反应,倒让赵泓有些愣怔。
好半晌,才又试探着请示道:“韩长老,赛威既然失了风,咱们是不是该换个落脚之处?毕竟当初他曾经来过……”
“你慌什么?”
韩长老终于停下了筷子,嚼着嘴里糯软的羊肉,不悦道:“咱们眼下不是反贼,而是朝廷的座上宾——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何况是他们主动请咱们来的!”
顿了顿,又道:“与其想些有的没的,你还不如多费些心思,看该怎么把那佛光舍利弄到手。”
“这……”
赵泓连声露出为难之色,迟疑道:“赛威失手之后,山海监那边儿必然有所防备,恐怕是……”
说到这里,他偷偷瞥了眼韩长老的脸色,又吞吞吐吐的道:“要不,咱们试试那件宝贝?”
啪!
韩长老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了桌上,怒道:“那是护教法器,事关我教的兴亡气运,岂是能轻易动用的?”
见他动了真怒,赵泓急忙单膝跪地,告罪道:“属下一时口不择言,还请长老责罚!”
那韩长老又满脸愠怒瞪了赵泓半晌,这才挥手道:“起来说话吧。”
说着,不等赵泓起身,他却先行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推开窗扇,远眺着街角处那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
赵泓迟疑着起身,却不知该不该打搅韩长老的沉思,只得先躬着身子,摆出副随时聆听教诲的嘴脸。
又过去许久,老者才忽然问道:“那王守业处,可有下手的机会?”
赵泓闻言一愣,诧异道:“您不是说此人牵扯太多,不易轻动么?”
韩长老平回头横了他一眼,赵泓立刻改口道:“属下这就派人盯牢那王守业,看看可有下手的机会。”
说完,又迟疑道:“不知是明着动手,还是……”
“先探听清楚再说!”
“属下明白。”
见韩长老顺势挥了挥手,赵泓便识趣的退出了门外。
而在赵泓离开之后,韩长老又在那窗前伫立了良久,直到夜色笼罩了长街,再瞧不见熙攘之景,他才喟叹了一声,关好窗户重新坐回了桌前。
“你们也都下去用饭吧。”
两名守在门前的护卫躬身应了,齐齐退出了门外。
韩长老侧耳倾听,等到两人下了楼梯,立刻起身将房门反锁了,然后撩开外袍,从腰上解下个巴掌大的小盒子,放在桌面上小心翼翼的掀开了盒盖。
却只见里面放着的,竟是块破旧的马蹄铁。
上面锈迹斑斑不说,还断去了小半边,使得原本半月型的马蹄铁,看上去更近似于镰刀状。
而此时那仅剩的三个钉孔里,三只布满血丝眼睛,正滴溜溜的四下踅摸着。
等到韩长老凑近观瞧,那三只眼睛便齐齐的对准了他,瞳孔微缩,眼白上的血丝因此显得更为清晰。
虽然已经不知多少次面对这三支眼睛了,但五目相对之际,韩长老还是禁不住有些毛骨悚然。
于是他偏转了目光,口中喃喃道:“难道说,真要动用此物吗?”
似乎是感应到了韩长老的心意,那马蹄铁上眼球忽又咕噜噜的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