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无意间听到纯正的汴洛正音,勾起了汤鹏举深埋在心底的一些记忆,才让他颇为失礼的闯入了洪氏的家学中。他原本以为会遇到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老学究,那么他们倒是可以坐下一起聊聊曾经的汴梁风物,以慰自己埋葬于心底的一些旧时记忆。
却不料,当他进入了学堂之后,才发现这汴洛正音却是一位少年郎弄出来纠正自己口音的一个小把戏。这让他心头的怀旧之思不免一扫而空,转而想要逗一逗这位少年郎,看看他究竟有几分真材实料。
然而这位沈三郎先是摆出了一个失礼的胡坐,接着又大言不惭的指点起朝中的政治来了,这未免就让汤鹏举心里有些不快了起来。
虽然这十余年的朝政为秦党所坏,汤鹏举对此也是极为痛恨的。但是,好歹他也是大宋官员的一份子,这位沈三郎的指责无疑是把他也给带下了水,让他成为了无能官员中的一位,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更何况,作为见证过靖康年间故事的太学上舍生,汤鹏举也不是没有年轻过的。他也曾经见过,比之这位沈三郎更加慷慨磊落、敢于指陈时事,敢于针砭时弊,而又深得士人之心的伟男子,同样也见过更多夸夸其谈的年轻人。
他怎么看沈三郎都不像是前者,因此不免就有些失落,正想着草草结束这场意外的会见。但是,他确实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还真的能说些东西出来,而不是同那些他见过的年轻人一样,只会站在道德的高地上泛泛而谈。
汤鹏举顿时收敛起了脸上的微笑,神情严峻的对着沈敏说道:“你且说说,我大宋这辆马车究竟是如何行走于悬崖边上,你要是说不出个道理来,我恐怕只有请你的老师好好惩戒你一番了。”
家学中的男女子弟和西席都不由屏息向沈敏看去,虽然这些天里他们中的一些人还没有接受其作为自己的同窗,但是此刻在汤鹏举面前的沈敏却俨然代表着他们这所家学的水平了,若是沈敏回答的一个不好,丢的可不是他自己的脸。
不过,穿着一身白色袍服盘腿而坐的沈敏,却丝毫没有被汤鹏举的严厉语气给吓住,他依旧神态自若的侃侃说道:“后唐清泰三年,石敬瑭始割燕云十六州于契丹。但是到了我大宋太平兴国四年,灭北汉而伐辽国之时,燕云十六州中的汉人已经开始视自己为辽人而非中国之人,视我中国之军为敌军矣。
从清泰三年到太平兴国四年,期间不过才43年。今日,距离靖康之变也差不多有19年了,中原百姓如必之这等年轻人,从出生开始就未曾见过、听说过我大宋官员和政令的,可谓是比比皆是。
敢问世伯,这些年轻人中还有多少人认为自己是宋人而不是金人的?20年一代人,若再过上20年,新一代的年轻人成长起来后,他们是不是就彻底被金人所同化,对我大宋挥舞刀剑而毫无心理负担了?
契丹不过得了燕云十六州,就压制了我中原足足上百年,称本国为辽。今日金国占据了淮河以北的所有中国故地,一旦让金人消化了这些地方上的汉人,让他们成为了金国之民,我大宋要拿什么去抵挡金军之南下?
学生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开宝中王师围金陵,李后主遣徐铉入朝。太祖对于便殿,彼曰:江南事大之礼甚恭…非敢拒诏。太祖答曰:不须多言,江南有何罪?但天下一家,卧榻之侧,岂可许他人鼾睡。
太祖说此话时,距离今日也还不到200年,而朝中上下却已经忘记了太祖的教诲,而一心一意的效仿起李唐来了吗?故学生对于大宋的将来,不能不担忧啊。”
洪遵坐于汤鹏举身边,眼观鼻,鼻观心,对弟子的无礼不出一言,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家学中的其他子弟则迅速的用眼神交流着,此刻倒是极为佩服这位沈家三郎的敢言了。
而提出问题的汤鹏举虽然感到面皮有些发热,但心中其实倒是蛮爽快的。借太祖时的故事讽刺今日之官家和主和派官员,这正是他们这些支持打回中原的官员们,想说而又不敢直说的话语。
至于沈三郎前面说的,数代之后汉人百姓将要忘却自己的出身云云,汤鹏举却是不大在意的。因为他觉得,只要王师北伐中原,那些汉人百姓自然就会醒悟过来,自己究竟是谁。之所以太宗攻打燕云十六州不顺利,那可不是因为当地汉人的抵抗,而是王师不够给力啊。如果能够像金军南下中原一样势如破竹,中原百姓不照样还得俯首称臣的么。
当然,这点小小的瑕疵,在汤鹏举眼中却不是什么大问题。这沈家三郎毕竟还年轻,不明白世情也是有的。不过像他这么立场坚定的站在规复中国的立场上,还能提出这样一份不错见解的年轻人,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毕竟在秦党十余年的打压下,主战派的官员、士大夫中,已经出现了青黄不接的现象。鄱阳洪氏虽然还算不上是主战派官员、士人中的领袖,但也是被主战派寄予着厚望的一支骨干。
能够在洪氏家学中看到这样一位立场坚定的规复中原的年轻人,汤鹏举觉得自己果然是没有看错洪氏,这一家即便被秦党打压了多年,却依然还是心怀大义的。这样一来,他试图举荐洪遵为御史的心思就变得更为坚定了。
考较到这种程度,汤鹏举自然觉得已经是足够了。在他看来,有一个坚定的主战立场,并对宋金两国之间的局势有个基本的认识,对于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