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涡流开始从泉底发出,将漂流在水面上的所有落花引向其中。池小小初时还想抵御那股潮流,但他马上就预见到这涡流中的机遇——只要顺应这水流,他就能够不费力气地到达安放着血棠印的宝台!
他像是抓到救命稻草,在极端的虚弱中发出不似人的笑声。他不知道自己得到那块宝印之后又能活多久,又或者活下去自己是否还能算个活人,或许这一战后他将变做真正的鬼魂,回到地面上也会是形影相吊的妖物,但此刻他不能去想,他只想活下去,他想的不是杀死鱼玄机,不是成为新的观音主,称霸天下,他只是想活下去!
他发出极其难听而悲怆的笑声,像一块死肉般朝着宝台中心漂去,鱼玄机在他身后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踱来,仿佛一只活的石雕。这旅程意外的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他只是像蒲草般漂流,如落花一般漂流,离那道涡流的中心越来越近,终于他伸出那只被咬掉了手掌的右臂,用力勾住了宝台的台柱,像一面吹碎的旗帜般挂在上面,良久挂着,血棠印就安然躺在他的面前。
如此优美!那也不过只是一块形态极其普通的、底部看起来像一朵海棠花的天然血石,没有青龙碧凤的矫饰,但它如此优美,似乎有一股异世的魅力浇灌封存其中。池小小就紧紧盯着这枚石印,这一生围绕着这块宝石激起的无数爱恨也一一浮现在眼前,他从来不是伤春悲秋之人,但此刻就像在优裕的死亡前每个人必然返照的时刻一般,芍药的音容忽然又一次盘旋占据在模糊的视野前,他刺耳的笑声又一次开始在摇摇欲坠的洞穴里回荡,可是那笑声中听不到一点笑意。
他的手缓慢地伸向那块宝石,鱼玄机的声音炸响在头顶
“杀掉他!——”
一只强劲的手从他的后背直穿前胸,打通了他的身体!
秦棠姬。
或许是他此前那一击气刀未能彻底将她打下十八层地狱,莺奴的“电”一发出,秦棠姬体内残存的生灵之力又被成百上千倍地激发,她又复生了!他怎么会忘了秦棠姬也是观音奴,他怎么会忘了秦棠姬和他一样百折不挠,是凡人口中的魔头,他竟然以为自己一刀就杀了她、免除了后患无穷!
池小小艰难地回过头去看那女子的面庞,独眼的女子对他只是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第二拳、第三拳就接连而来,没有留给他一点喘息的机会。最后那一拳快要打穿他的时候,鱼玄机的手用力搂过秦棠姬的腰,大吼一声“快走!”
他直到最后一刻也未忘记去捉那颗鲜红的石印,但手指稍稍碰到那枚宝石,它便晃动两下,从宝台上缓缓滚落,慢慢向着水底沉下去——那样盖世无双的宝物,也像一颗普通石头一样摇晃着一点点沉了下去。他怀疑自己眼花得什么也看不清了,因为沉下去的不仅是宝石,连着莺奴、鱼玄机和秦棠姬似乎都在急速下沉,生灵之镜残余的光芒也极快地向水底撤去。
头顶的轰隆巨响透过泉水传到他朦胧的耳畔,已经没有知觉的背部忽然被千钧重物凶猛剁下,身底爆开一团殷红的花朵,他的意识就停留在这一刻。
秦棠姬在水底看到的,是那千锤不死的观音奴最终被巨石和宝台钉在生灵之镜上,终于再也不可能苏醒。
鱼玄机还在拼尽全力带着她和莺奴向更深的水底撤退,她翻过身去看更深的水底究竟有什么出路,但正在那个瞬间,身旁那白发的少女猛地爆发出开天辟地的洪荒之力,几人就像在水中忽然翻了一个身,又像是穿过一堵墙,水的浮力忽然调转方向,她们朝着“下方”浮了起来!
她对这诡秘的变化还未反应过来,一线刺眼的光芒就已经落在残存的那只眼上——
是阳光!
不过刹那,随之而来的一切就更加匪夷所思,她们翻滚着浮出一面遍植红莲的湖水,这个地方秦棠姬从未来过、也绝不可能在哪个梦中见过,她们真真切切从万尺地底回到阳光下面,只用了眨眼的时间!
莺奴还是那个莺奴,后背留着惨不忍睹的伤口;自己也还是原来那个自己,左眼在风洞中被一片贝脯的鳞割瞎,只剩下一只眼睛还能睹物;只有鱼玄机已经改换了样貌,正极其艰难地移动身体,满头的长发化为雪白银丝。她痛苦地抬起头,看到面前是这样的风景,忽然千帆过尽地啜泣起来。
——这里是天枢宫的圈莲池。
她们最终还是回到太阳下来了!谁也没能拥有那块力可造世的宝玺,但现在那座地宫想必已经轰然塌落,从此世上再也没有奇绝人伦的亡市泽部,是她这个天枢宫主亲手掩埋掉这座精妙的机关之城,连同里面价可连城的俗世珍宝和人间奇迹的血棠印,无人可造的广海轮盘和美轮美奂的琉璃长廊全部封进山底,这以后谁也无法再靠近那时空之石半步,它永久遗失,但也永久安全了。
秦棠姬将漂在水上的莺奴打捞到岸上,她又昏死过去,也好像从未醒过。
她们狼狈地跋涉回天枢宫,出来迎门的是芳山。芳山也还是那个芳山,一见鱼玄机,惊叹道,宫主的头发和过世的幽鸾夫人变得一模一样了。一切如常,“这个世界”的芳山似乎完全明白此前鱼玄机一行去了哪里、为何弄得这样狼狈不堪地回来,也完全明白跟来的两个人分别是谁,看到秦棠姬,低声地对鱼玄机说了一声“深薇教主在内庭”。
鱼玄机不耐烦地回了一句“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