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喜旺波竟然一时回答不上来,底下的香客们也瞬间冷冻般被这话镇在原地。难道他们自己不是在用银子、粮食和酥油买修为吗?难道益喜旺波大师没有说过要求平民供养僧人的话吗?难道这位苯教的女辛苯说的不是事实吗?
益喜旺波见身旁的门徒的神色都变得动摇,急于反驳她的话语,可思绪却被牢牢制住,双唇也好象被无形的锁封上,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狐女已经从屋檐上轻轻跃下,身姿灵活轻盈。她抚摸了一下门楣上的雕饰,指了指殿内的佛像,说道:“既然你们驱逐我们,应当保持你们的纯粹,用释迦牟尼的形象塑造佛像。可是你们却害怕吐蕃的百姓不肯接受,于是把菩萨的脸庞都换成高原人的模样。如果你们不害怕苯教的神灵震怒,为什么要欺骗平民,说他们与我们的面貌无二呢?”
狐狸跟着女子的脚步,跳进了乌策大殿的门槛。狐女继续平静地质问,声音在广大的佛殿内回荡:“如果你们以为可以驱逐苯教,让我们到康区和安多那种偏僻诡怪的地方安身,将我们的神像转移到地面下,那么为什么又要在桑耶寺供奉赞念鲁三神,是因为可怜我们吗?”
她连引三问,每一问都是吐蕃子民心头最想问却又不能问的。他们只是区区民众,赞普和贵族信什么,他们也去信什么,不是因为那流行的法学如何深入人心,而是因为旧的信仰已经被禁止了。可是在这片重鬼神的土地上,凡事不向某位神灵祈祷占卜,却又寸步难行,所以桑耶寺供奉着谁,他们就信任谁。
如今看来,是什么说服了他们相信菩萨,而不是开辟天地的桑波本赤,不是苯教的神灵呢?是因为赞普一声令下吗?神与天子抗衡,他们应该听谁的呢?
益喜旺波愈加口如塞珠、不能出声。这些都已经是数十年来佛苯之争中辩论过的题目,如果他真的要说,应当能够口若悬河地辩倒她;但这位女辛苯的气势如此之温柔,没了那股辩论的愤怒,他反而无从下手,自己也觉得曾经议论的话题带着偏执和功利,在此无法打倒她了。
狐女身旁的狐狸越聚越多,此时已经约有二十只,在佛殿里又跑又跳。她口中嘘了一声,像是在支使畜生;狐狸们就像得到军令般,四五只已经攀上了佛像。这些畜生在佛像上天真地摇头摆尾,丝毫不把这里当成圣洁的地方。
躲在殿后的僧侣们看见这副情状,都痛苦地合掌念叨起来。
她开口说道:“你们把天竺的神打扮成吐蕃的模样,让他们化苯教大德的妆容,就觉得我会投鼠忌器,那也是自作多情。桑耶寺今日就该倒下了!”
话音方落,本纤小可爱的狐狸好像发了疯,四爪在那金像上急速地刨挖,马上就将鲜艳的涂漆抠落了下来。益喜旺波大惊失色,大喊住手,然而自己也不知这话是对狐女喊的还是对狐狸喊的。他是出家人,不能杀生,可是如果不杀生,怎样才能阻止狐狸继续损坏佛像?这真是冤孽!
他这头还在惊慌,狐女已经另发出啾啾之令,八头狐狸将益喜旺波牢牢围住。
佛家有六字真言,苯教也有八字真言。八字为数便是结成阵法,将益喜旺波困在了阵法中心。益喜旺波虽然法术高深,毕竟也只是凡人,头一次看到这操纵生灵的异术,更是长眉大蹙。他这时才诡异地反应过来,方才狐女发言的这么长时间里,他已完全忘了这底下那么多无头尸体都是她的所作所为,她邪恶的杀机已经被化解在温柔话语里了!
唯有此时,狐狸阵法已经围到了他的身上,他才终于明白过来,这女子来桑耶寺就是为了让人血流遍土地、把佛寺变成地狱的!他又何必与她争论佛苯孰贵孰贱,听她的话语就是浪费精神、与她争辩也是浪费口舌呵。他一开始就已经入了狐女的阵法了,这满殿的子弟都已经入了她的阵!
狐狸遍地,渐渐汇成五色河流,在益喜旺波脚边发出吱吱娇鸣。躲在殿外围观的香客们大多不敢动弹,但却又担心大师为这妖女所害,只能口中低声念着偈语、祈求一切平安。然而那更为矛盾的问题也浮现在教徒们的脑海:若是非要杀死这位妖女才能平息怨恨和危险,益喜旺波大师又要如何自处呢?
此时此刻,益喜旺波只是在等着狐女的命令。若是杀生有罪,除魔却无罪,要等着那屠戮的证据公之于众的一刻,他才有权反击,这是在保自己的修为。
狐女面庞安宁,透出一股空灵的悟性。她似是好奇地盯着益喜旺波看了许久,轻声说:“巴赛囊,你并不坚定。你看着吧,桑耶寺容不了你。”说着,忽然向一只狐狸伸出小指,宛如那小指和狐狸之间缠着一丝无形的线,将那狐狸猛地向益喜旺波扔了过去!
益喜旺波毫不迟疑,就在那狐狸飞向他怀里的同时,他持杖的手就已经朝着狐女挥去,朝着她的胸口重重砸下。狐女没能躲开那一击,但也好像根本不愿去躲,任由法杖打在她的胸前。
那即将扑到益喜旺波怀中的狐狸,也不知被什么东西闪电般刺中,从两人的缝隙间飞了出去,回头已经被一把短刀穿透头颅,深深钉在墙上。
两人大惊中朝着那东西飞来的方向看去,只看见人群中站着一名贫民打扮的少女,手臂还悬在半空,面色也吓得苍白,显然是情急之中才出手相助。身旁的人都为她忽然拔刀而吓退几尺,为她让出一圈空地来。
然而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