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被种下蛊虫的人,每一个都是“奴”,头顶这个红痕如同奴仆的烙印一般;他们如同被谁养在同一小池中的鲤鱼,鱼越多,每一条能分到的力量和寿命便越少;杀死一条,池塘的空间便大一些,剩余的鱼就能活得长些,得到的秘力也愈大,修为更高些。而掌管这一池鲤鱼的权印,名字叫做血棠印,传说就在这片山脉中,受天枢宫管辖。
谁也说不出几条小小蛊虫怎会受一块石头支使,此间的神秘唯有她自己来这片山林才能解开。她是看中这块石印的神力么?比起这个,不如说她是来解人生中最大谜团的;自两岁起到现在,她从未了解过这个观音痕的全貌,这等纠缠的滋味才是她最难承受的。
想到这里时,她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池小小有句话说得对,她对那座藏着血棠印的地宫纤毫不知,纵使她有男子般的勇气,这一次竟然一头撞进来,到底是鲁莽了些。
而池小小,却是为此准备了那么多年。
“师父又在叹气了。”莺奴已经打来河水,把头从她背后探出来,从镜子里看看秦棠姬的眼睛,双手替她笼着头发梳妆。“可是又想起谁了么?”嘴上带点微微笑意,少女的娇美全不可方物。
秦棠姬默默不语,用严厉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莺奴的笑意也缩了缩,埋头整理师父的长发。这少女如此不凡,即便是把头埋得这样低,看不到她的面貌也好,也让人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似乎她怎样摆动手脚、说出什么话来都好,竟然都是美的,秦棠姬为此深深担忧,只因为这样的出落凡尘已经足称得上是一种妖物之魅,她若想利用这点时,翻手即为云覆手便为雨。
然而奇也奇在,莺奴对这美貌既有自知之明,也不恃美貌而骄,仿佛长在自己脸上的这幅眉眼口鼻和普通农女并无二致,性格也如凡家子弟,竟丝毫不像个练武的,更不像是秦棠姬收的弟子。
她是两年前由秦棠姬在河边救得的,当时她甚至不知这孩子还活着,莺奴的身体被河水冲到一处芦苇湾中,漂浮在那,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肉,甚至长出虫来,浸在水中的部分遭鱼虾啃咬已经面目全非。秦棠姬彼时也不过想将这可怜人拖上岸埋葬,打捞时,发觉这孩子连骨骼都已脱节,身体松得如同一团烂泥;如此的惨状,却不想捞上岸后这女孩竟然还有脉搏。
她将莺奴带回家去冲洗干净,只是安置在床上,几日后便醒转,半月内全身骨骼竟接合如初,运动自如;过了月余,脸上伤痕也渐消,竟是个眉目绝美的女孩儿。“莺奴”这个名字,是她醒来后脱口而出的;她虽然完全不记得自己为何被人凌辱成那模样丢在河里,却还记得这名字。等她养好伤,便拜了秦棠姬为师父,跟着她学习武功。秦棠姬发现她此前便有练武的根底,更惊异于她悟性之高,教她的招式,总是在一天内便学会;其气力亦倍于普通孩童,秦棠姬便对她更是严厉有加,她深知自己总不久于人世,只能寄托自己的弟子继位做蚀月教最强的教主,而她是有这资质的。
她发现,这姑娘无论伤得如何惨重,即便是将她动脉挑断,少则一夜,多则一月都能痊愈。虽然难以置信,但既然如此,秦棠姬便更加近乎凶残地训练她,有些武力非常人不可承受,她也不顾一切加在这女孩身上;甚至为了催长她身为练子的一点汹涌忤逆之气,秦棠姬甚至对其用过杀人之力——没有用,莺奴绝不愤怒,也不会因此而死;若说秦棠姬生性如火,莺奴则如至善之水,可包万物,任何加在她身上的伤害,就宛如向水中投去一块石子,水面瞬间就恢复原样。
可是,若是只能包容万物,在秦棠姬看来是远远不够的。自己的弟子如能够接下蚀月教的掌管之权,宽容包含不过能使人成为善主,更凶残的手段才能制住数万子弟。假使谁上来扇她一掌,她不过无为受之,哪怕毫发无伤,威望也会一落千丈。一些挑衅虽然可能于她无害,却能无形中将底下的高塔腐蚀败坏,因而即便是一只蚂蚁也要碾死在手中。莺奴缺的正是这点决断和手腕。
莺奴却做不到,不论秦棠姬如何调教,她总是心怀谦卑,胆量也了了,仿佛在这方面一点悟性也无。
秦棠姬也失望哀叹过,莫非她发挥全力教育出来的弟子,竟是个软弱无能的废物?
想到此处,秦棠姬看着镜中为自己梳头的莺奴,沉声道:“莺奴,我总有一天再也不在你身边,那时你就是天经地义的新教主,将来要怎样活着你可知道么?届时再也无人教导你何时杀人,杀何人,你还能下得了手么?”
莺奴不敢回话,只是点了点头,将梳好的长发熟练地一挽,结成一个极紧的发髻。
门上忽然传来两声叩响。
“秦教主,劳烦开开门。”小姑娘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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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棠姬按住莺奴,稳步走去开门。
门开时,门口站着一个丫鬟模样的姑娘,十三四岁,头扎总角,茂盛刘海快遮了眼睛,一身褐布粗服,手捧一盘海棠果,低头行礼站在门前。“抬头。”秦棠姬淡淡道。
那丫鬟打扮的少女缓缓抬头,秦棠姬从盘中取出一枚鲜果来,微微笑道:“替我谢谢池谷主。”说罢将手猛地一翻,艳红的果实如火球一般急速击回盘中,果盘应声落地,滚圆的海棠果散了一地。
小丫鬟尖叫一声,似乎受到那一击传来的振动,双手都麻了,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