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尉府,衙署的内堂,成堆的卷宗几乎要把殷慕鸿给埋了起来。
杨霖的两脚搭在桌案上不住晃动,看得正在禀事的陆谦有些头晕。
“少宰...幽燕官吏,全都是新启用的...少宰,能不能放下脚去?”陆谦忍无可忍。
杨霖将脚放下来,说道:“继续。”
“河东的局势就复杂许多,那里久经战乱,有一批根深蒂固的豪强世家。即使在五代胡乱的时候,那些胡人也须得倚靠他们才能站得住脚。”
杨霖沉吟道:“这个无妨,我们在河东的布局,也足够应付,现在最紧要的,依我看来还是江南。”
这时候一直埋在书堆里的殷慕鸿,站起身来,道:“少宰所言大有道理,江南十府巡按,紧要处不下汴梁。张叔夜一个武将,文职最多做过知府,岂能胜任。下官这里有一个绝佳人选,还望少宰考虑。”
“谁?”
殷慕鸿一拍胸膛,道:“正是下官。”
杨霖沉吟片刻,汴梁这边是没啥大事了,都尉府的刀不可谓不利,快刀斩了一个月,剩下的让缉事厂慢慢收拾也未尝不可。
殷慕鸿一见他低头思考,心里顿时希望满满,一般少宰不同意的事,刚说出口就被骂了。
厮混熟了,众人也摸清了杨霖的脾气,他骂你没事,关系越好才越常见他说脏话,最怕的就是他无缘无故对着你笑吟吟,一天之内必有祸事。
满怀期望地看向杨霖,可惜杨霖张嘴之后,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回复。
“一文一武,刚柔并济,你去江南不能当巡按,不然是火上浇油。那群人现在最恨的,恐怕就是你,连我都得排在你后面。”
殷慕鸿无奈地点了点头,自己充当刀刃,杀人无算,自然是没有什么好名声。
杨霖呲牙一笑,道:“正好,我就趁势再弹劾你一次,都尉府去江南好了。”
殷慕鸿脸色一苦,杨少宰这是顾全名声,再拿自己刷名望,洗白自己。圈中人自然一个字都不信,但是几年之后血液干涸,残敌尽灭,出几本书粉饰一遍,再造大宋的杨少宰身上可没有半点血腥。
杨霖上前道:“你放心,只要有我在,还愁你没有出头那天。苏州有一间同乐园,是朱勔倾力建造的府邸,豪奢处堪比艮岳。当年我把它收入囊中,实指望击溃女真之后,功成名就退隐致仕,在苏州同乐园颐养天年。如今我把这个院子给你,你多娶几个美人填房,我杨霖不倒,早晚给你殷家一个与国同休的富贵。”
殷慕鸿长舒一口气,抱拳道:“下官知道了,江南比之汴梁,能难到哪里去,再杀一遍就是了。不过少宰说话也忒拿下官不当人子了,这女真崛起的时候,朱勔的尸骨只怕已经消为泥了。”
杨霖似笑非笑,道:“我赤阳真人嘛,未卜先知还不是小菜一碟,实不相瞒,我早就料到女真崛起了。”
陆谦在一旁看着,心底稍微有些触动,他和殷慕鸿对视一眼,突然呆立当场。
若是杨少宰所言属实,所有奇怪的举动,都找到了答案。
他的一些布置,确实在当时看来毫无根据,完全就是乱弹琴,但是女真崛起之后,就成了一招招秒棋。
殷慕鸿的目光突然热切起来,若是天命在此,与国同休也不再是一句空话。
什么江南巡按,什么高官厚爵,都不再重要。殷慕鸿突然很想去找许叔微,让他开一些可以保妇人生育的药物,给自己的女儿送去。
杨霖哪里想到,自己随便一句话,引出了手下这么多想法。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革除弊端,大宋的弊端是秃子头顶的虱子,就看有没有这个魄力和强横的实力,来对抗来清洗了。
杨霖离开之后,殷慕鸿拎着袍子三步并两步,一路小跑追上了陆谦。
“陆虞侯留步。”
陆谦的官位一直没有任何变化,但是谁也不敢小瞧了他,很多时候这就是杨霖最亲信的人,把自己的命交到了他的手里。若是有人能买通陆谦,取杨霖的性命就是易如反掌,当然这几乎不可能。
“殷先生,何事?”陆谦回头问道。
“陆虞侯到了昭德坊,托人给我那女儿带句话,就说她爹思念深切,让她择日回来一趟。”
殷浅浅因为跟着杨霖的日子长,在昭德坊内地位颇高,陆谦当然乐得帮忙。
陆谦咧嘴一笑,笑的殷慕鸿十分不好意思,他压低了声音道:“杨少宰并非凡人,你我有时候,不止是需要听令行事。该做的,即使少宰并未授意,也得想在前头。”
陆谦脸色一正,道:“殷先生,你智谋深远,陆谦不过是一介武夫,还需要先生多加提点。”
“好说,好说。”
---
羊宜咩城,百官出城门,跟随云贵南路宣抚使方七佛,来送张叔夜去江南述职。
方七佛从麾下乌蛮三十六寨的将士中,挑选能战善战的两千人,护送他去到江南。
这个昔日的乱贼大将,一脸的人畜无害,看上去呆呆的,送别好友张叔夜,甚至还有一丝腆然。
“嵇仲兄此番赴任江南,叫人好生羡慕。”
张叔夜哈哈一笑,道:“小七你镇守这大理故地,才是让人眼馋,此地山水可堪入画,人物钟灵俊秀,有朝一日退隐,愚兄必来此地安享。”
挥手告别之后,一行两千余人,慢慢踏上北上的道路。
大理国的道路崎岖难行,一度成为中原王朝向南扩张的最大阻碍,这些人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