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可遇呲着一口白牙,不退反进,“您是‘人’吗?您不是‘桥’吗?接驳往生魂魄是不是你的职责?化解这些魂魄的执念是不是你的服务范畴?我猜想你如果不尽职尽责,用不着织云回去检举揭发你消极怠工,你的领导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吧。”
冉不秋脸上无懈可击的傲慢被撕开了一条细小的裂缝,他蜷其手指,虚握在嘴边掩饰性的咳嗽两声,“织云,”他手指习惯性的在空中点了点,“你明天可以去查县志。”
宋可遇勾起一边的嘴角,心里总算熨平了憋了一晚上的气。
第二天一早,刘秘书就开车载着“冉不秋”等在了宋可遇家附近,宋可遇小跑着出了拆迁区,遥遥在街口看见了他们。
刘秘书下车来,让宋可遇坐进驾驶室,临走前还偷偷问了句:“什么情况啊?”
宋可遇耸耸肩膀,“陪老板微服私访去。”
“不说算了,讨厌!”刘秘书瞪他一眼,又朝后座的冉不秋鞠了个躬。宋可遇抬眼扫了一眼后视镜,只看到冉不秋苍白的一张脸上,扣着半张脸那么大一副墨镜,除此之外,什么表情都没有。
车开出去好一会儿,“冉不秋”才垮下肩膀,手指掐着兰花式拿下墨镜,露出桃子般红肿的一双鱼泡眼。
宋可遇试探的叫了一声:“织云?”
织云忙点点头,“咱们要多久能到?”
宋可遇看着导航,“出城后,大概一个小时吧。”
“这么近吗?”织云惊异的张张嘴,“怎么从前要走上一天。”
宋可遇笑一下,“你那个大姐叫什么名字还记得吗?”
织云想了想,“我只管她叫花姐,可我记得她说过她男人好像叫刘福根。”
宋可遇在网上查了一夜的资料,织云说的集树村已经不在了,但所幸那个百十年历史的老戏台被保留了下来,列入了“历史建筑保护名单”,一旁还建了一座小小的民俗展示馆。
戏台早不复织云印象中灰头土脸的模样,被粉饰了全新的油彩。宋可遇出于职业伤害看得直牙疼,都说“修旧如旧”,可怎么看眼前浓妆艳抹的戏台,怎么像给白发老人穿超短裙,透着难以描述的寒碜。
有刘秘书先行电话沟通过,民俗馆的馆长一见豪车停稳,就三步并作两步的迎上来,亲自给他眼中的“冉不秋”开了车门,而此刻主宰着“冉不秋”身体的织云,则板着脸,戴着墨镜,按照之前排练好的架势,不知从哪里拽出一条男士手帕,装腔作势的掩住了口鼻。
宋可遇忙热情的和馆长握握手,“莫馆长,我是司机小宋,这是我们冉总。”
莫馆长哈着腰,笑的一脸谄媚,虽然全程绕着织云打转,出口的话却识相的对着宋可遇道:“热烈欢迎冉总来我们民俗馆投资考察。”他把投资两个字咬的极重。
莫馆长五十几岁的年纪,黝黑的皮肤一笑一脸褶子,边介绍着戏台历史和周边民俗文化边引着二人到戏台近前。织云站在戏台正前方,似乎正努力回忆着,他指着正对面那一片正在施工的工地问:“这片地......”
还没等说完,莫馆长已经抢上去笑道:“那边地不行了,戏台朝南的这一片地,早年都卖给了私人,年前市里不是给咱们这边划了一片湿地做自然保护区嘛,你看,现在这边就都开始开工建别墅了——咱们这边发展潜力可大哩!”他总是不自觉去觑冉不秋的脸色。
“都是什么人买了地?叫什么名字知道吗?”宋可遇问。
“这可难住我了,好几家呢,总归都是城里的有钱人嘛。”莫馆长引着两人登上了三米高的戏台。
“姓什么也不知道吗?”宋可遇不甘心。莫馆长抱歉的摇摇头。
“那家呢?”织云突然指着远处工地间隙露出的一角俨然完工的小别墅。
莫馆长顺着她的手望去,顷刻了然道,“哦哦,这家啊,这是白老先生的院子,早几十年就建在那里了,倒是没见过来住——可能风水不大好,这几十年里,糟了好几次火灾,那房子反反复复的修葺了好多回。”
“那你了解这个白老先生的情况吗?”宋可遇赶忙问。
“了解啊,”像是为了弥补之前的语塞,莫馆长语速极快,“我们民俗馆最初建馆,就是白老先生资助的,我们馆里现在还挂着他的照片呢。”
织云眼里现出一丝异样的兴奋,忍不住伸手去抓宋可遇的手,“会不会?会不会?”
宋可遇倒没这么乐观,轻声劝道:“先别兴奋,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平常心就好。”
而结果也正如宋可遇所料,民俗馆窄小室内的白墙上,当头挂着白老先生的一张彩色全身照,旁边还写了几句谄媚的介绍。
织云颇为失望,趁着莫馆长去拿早年村里的族谱,低声对宋可遇说:“小铃铛眉头有颗黄豆大的黑痣,这我不会记错。还有这白经纬先生的出生年月,比我的小铃铛大了足足三岁。”
宋可遇正拿着手机,对着展馆的橱窗拍照,闻言刚劝了一句:“哪有那么容易。”就看见莫馆长抱了一摞资料返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