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山包上的周秦川忙着剃须修面,整理仪容,以免被人误会成贼匪被轰出去之际,山下的客栈里,一张方桌上摆着四盘菜,鸡鸭鱼肉正好一样一道。
方桌四边,各有一只碗,一双筷,一个白瓷酒杯,四条长凳上,各坐一人。
非年非节,普通人家能吃上这么一顿殊为不易,本当推杯换盏、笑语连连才对。
可在座四人此刻却既不动筷,也不说话,气氛颇为沉闷。
良久,身着蓝色直缀的文士才端起酒杯:
“诸位,在下无能啊,自今日起,这家客栈再付不起工钱,是我对不住你们。
大常、小段,今晚这桌酒虽是散伙酒,却无需客气,放心,酒水管够,咱们不醉不归。”
说罢,一仰脖,把杯中酒干了。
脑袋大脖子粗,一看就是伙夫之人,和另一个身形瘦削,一脸精明相的伙计,赶紧端着酒杯起立,口中连称不敢,也跟着把酒喝了。
最后这位老者神情复杂,左右看看,轻叹一口气,最后还是干了酒。
气氛并未因这次敬酒而热闹起来,四个人喝完酒之后,各自默默吃喝,客栈的大堂再度沉寂下去。
酒入愁肠愁更愁,情绪低落,喝酒就更容易醉。
果然,不多时,那伙夫就开始左右摇晃,又自斟自饮了一杯之后,“咣当”一下,趴在桌子上不再动弹。
瘦削伙计一看,赶紧站起来,冲青衫文士一拱手:
“东家,既然大常不胜酒力,我还是把他送回村子里去罢。”
“去罢去罢,路上小心些。”
文士也不留人,挥了挥手。
“谢过东家,谢过东叔。”
伙计头一低,钻到伙夫腋下,将他架了起来,两人就这么踉踉跄跄地走出客栈,向南边地村子而去。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文士自言自语:
“大常酒量不浅啊,今日怎地这就醉了?”
“他孑然一身,手艺虽好,却不愿背井离乡出去找活计,离了客栈,连个去处都没有,怎能不醉。”
老者低声咕哝。
文士轻叹,“唉,都是我的错。”
“公子,客栈经营不善,咱们本就没有多少银钱,你干嘛还要多发他俩一个月的工钱?”
待两个伙计完全消失不见后,老者絮絮叨叨地开始抱怨,语含责备。
“东叔,我知道你心疼银钱,可大常和小段,都在咱们客栈呆了好几年,干活也勤勉,请不起他们是我没本事,不多补偿些,我心里不落忍啊。”
文士抿了口酒,夹了箸肉,嚼吧嚼吧说道。
“公子啊,你叫小老儿怎生说你是好。”
东叔手指虚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知道自家这位公子向来都是如此,待人大气,不看重银钱,如今身陷困境,却还是不改这个脾气。
“莫急莫急,东叔,来,这些酒菜可好,别浪费了,眼下没有外人,咱爷俩边喝边聊。”
文士却不动气,乐呵呵地敬了东叔一杯酒。
“公子,既然客栈难以为继,不如干脆将之关了,也省得还要往里垫钱。”
东叔左思右想,犹豫了一会儿,方放下筷子进言道。
听到此言,原本还笑眯眯的文士脸色一整:
“东叔,此话再也休提,你知道这间客栈的来历,若真关了它,我有何面目去见亡故的家父。”
文士姓赵,名子桐,这间客栈是从其父手上传承下来的,他能考上生员,全亏得其父用从客栈里赚来的银钱供养。
虽说穷文富武,但说实话,若是家里没有点钱财的话,这书也是读不起的。
拜师要送束脩吧,读书要买书吧,习字要买笔墨纸砚吧,这些哪里少得了银钱的功劳呢。
等你读书有成,欲走科考之路,那么赶考的路费就更是一笔不菲的支出。
可以这么说,若无这家客栈,哪里有堂堂的秀才相公赵子桐。
他考上生员之后不久,其父病逝,那时东叔就建议把客栈关了,要么转手他人,以便专心读书应举。
可赵子桐不愿意,这家客栈承载着他的童年记忆,和对父亲的感情。
如今生意萧条,遣散伙计那是迫不得已,但要关了客栈,他不甘心,也舍不得。
“可是公子,若不关客栈,老朽担心县里有人会借机发难于你啊。”
东叔幽幽说道,之前县里就曾有传言,说他家公子从事贱业,不宜再占着稟生的名额。
此时的大明,虽然分士农工商,但只要不是娼优皂隶等贱业出身,都可以参加科考。
进学后,若不做官,也不太会干涉个人之前从事的行业。
不过此时文为贵的观念逐渐抬头,一般做了秀才,特别是一县的稟生之后,若非士农出身,多半都会同之前的身份撇清干系,至少是表面上的干系。
赵子桐默然,他当然知道东叔是替他着想,为他担心,而且这份担心也不是毫无依据。
他最近一次去县里拜见恩师,恩师就曾提点过他,有人专程说过,他赵子桐身为圣人弟子,却去卖汤弼店,实在有辱斯文。
恩师装傻充愣,搪塞了过去,作为一县教谕的恩师,打打太极糊弄一时还是可以的。
就怕传言流传一广,恩师顶不住压力,这稟生的身份就有点堪虞了。
身为稟生,每月有禄米可领,虽然富贵不了,但是供他和东叔吃用,还是够的。
这些腐儒,赵子桐恨恨地想道,除了学那长舌妇搬弄是非,一点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