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何瑾的一番话落下,风忽然停了,雪也渐渐小了......地上一层如细碎盐粒的白色雪沫,仿若在场之人苍白的心情。
真相被挑破的一瞬,所有的豪情壮语和忠烈慨然,似乎都变得极其可笑。无数目光投在丁永身上,甚至还有不少受刑的官员,眼中尽是被欺骗的愤怒。
“看来现在是该由在下,揭露今日事件的始末了。”
恭敬将信件交由萧敬,再递到弘治皇帝手中后,何瑾才继续言道:“其实诸位也猜出来了,我们的丁侍郎以及其他写信的那些大人,也是想着要通商互市的。”
“只不过他们没有想到,这等美事儿居然没有落在自己头上,这怎么可以呢?”
忍不住鄙夷一笑,何瑾随后继续言道:“不过也没关系,毕竟大明朝堂上的大事,一向是由文官们来作主的。”
“所以我们的丁大人还有其他大人们,便主动给写了信,可谓细致入微地向火筛陈述了利害。”
“这等先礼后兵的方式,若是用在一位大明官员身上,说不定就成了。可惜......”说到这里何瑾就痛苦不已一叹,还懊丧地一拍大腿道:“文化差异啊!”
“人家蒙古那里挺讲究义气的,偏偏不吃这一套,扭头儿就拒绝了这些个大人。”
说着,他又望向仓皇惊惧的丁永,道:“事情到了这里,诸位大人自然就得拿出手段来,让火筛看看朝堂上,究竟是谁才能做得了主喽。”
接着再一扫周围,摊手道:“再然后的事儿,诸位自然都看到了。当然,更有一些竟直接参与了,还白挨了三十廷杖......唉,冤不冤得慌啊!”
这个时候,被撕下忠君爱国伪装的丁永和其他人,一个个就如寒风中的小鹌鹑,开始瑟瑟发抖。
还有无数愤怒仇恨的炽烈目光刺来,又如一道道的火焰,让他们彻底感受到了冰火两重天的滋味。
此时弘治皇帝也看完了那些信件,听完这一番话,非但没有感到滔天的怒火,反而还有几分说不出的悲哀。
一时间,胜券在握的他,竟鬼使神差地开口问道:“润德,关于此事,你可还有其他话要讲?”
何瑾以为是自己话多了,赶紧叩首回道:“臣不敢。”
“若朕恕你无罪,执意让你说呢?”
“嗯?......”何瑾一抬头,忽然明白弘治大叔的意思了:会不会讲话?......既然这么会讲,那就多讲点儿。
一听这个,他当即眼珠子转了一圈儿,然后还真的一点不客气,继续言道:“嗯......其实事情发展成这样,我也是很理解的。”
“毕竟通商互市这个事儿呢,对大明来说也的确是件新鲜事儿。祖制上没有过,且诸位所学的孔孟礼教当中,也未曾提倡这个,甚至还极度排斥贬损。”
然后到了这里,他就忽然高声一转,道:“但是!......不管再怎么说,诸位也都是宦海沉浮的人物儿,难道这么多年的实务经验,就没有让你们意识到,此乃大明一次来之不易的契机?”
“收降蒙郭勒津部落,再用大明丰裕物资以笼络,火筛至少不会再连年劫掠了吧?如此省下来的大量军费,朝廷可用来做多少事!”
“况且我大明地大物博、物产丰裕,用以怀柔塞外部落本就是良途。唯有主动培养起草原的经济命脉,我等才能有掌控其命运的手段。难道两方非要拼个你死我活,打至族灭绝种,才算贯彻了圣教理学?”
对于这一点,何瑾其实是很不能理解的。
蒙古高原早就被证实不适合耕种作物,身为农耕文明的大明,就算穷极全国之力,将脑浆子都打出来,然后占了那地方又有啥用?
反倒是以商业为纽带,走向多民族农牧共赢的道路,才乃正途。
此时何瑾一番言辞激烈的话,算是彻底为通商互市,安上了‘政治正确’的名头。
也正是为达到这个目的,早就得了火筛来信的他,一直等到刚才的关键时刻才力挽狂澜,时机把握可谓妙到毫巅。
只不过,这样一番大明朝臣从未听过的道理,也引发了不少人深思。
其中他的那位便宜大哥王华,沉吟许久后,忍不住问出心中最大的疑惑:“润德,为何通商互市如此两利共赢之事,典籍当中从未有过记载?”
“因为今时不同往日嘛,圣贤所处的时代小国寡民、列国纷争,而我等如今却乃大一统的王朝,变化可谓天翻地覆。”
“圣贤也是人,并非无所不知的神,所言所论也是为了解决当时的问题。倘若用当时的思想,来解决今时的问题,岂非缘木求鱼?”
嘴上说着这些,何瑾其实知道,自己还是给儒学留着面子的。
因为真正在他看来,不管是孔夫子,还是孟夫子,都是周游列国兜售治国经验。很可惜,他们活着的时候,儒学就不被重用,足见儒学不是个真正能解决问题的东西。
然而到了明朝这时候,脱胎儒学而出的理学已一统江湖。他要是现在敢站出来,正大光明地诋毁儒学,铁定会走在街上就被读书人打死。
所以此刻只能点到为止,略微提一下儒学也是有时效性的,并非万古不变的真理,更不是解决所有事的万金油。
可纵然如此,身后也忽然充斥着一迭声的“大胆”“放肆”“竖子不知天高地厚”之类的叫骂声。
好在他的这一番话,全都说到了弘治皇帝的心坎儿上。
闻听那些大臣们叱喝,弘治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