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的确是个很让人操心的儿子,才十岁就已经学会赌博,一朝偷了娘亲的大半首饰,结果全部输光了。
十岁的街头混混,还长着一张稚嫩的脸,却转眼间就能将路边的野狗踢到重伤,惊得街坊邻居不断勒令自家孩子一定要离这个娼女之子远点。
街坊说,他娘亲不干不净,儿子也不知道是跟谁生的,可能是路边的乞丐也可能是窑子里的小厮。
谢必安听不得凡人的闲言碎语,在他心中,全然没有什么投胎历劫之论,在他心中,只有一个黄夕,是个绝世美人,不能受任何污蔑,也不能受任何伤害。
可为了避免扰乱两界秩序,谢必安还是忍了下来,我看得出来,他的忍耐已经濒临崩溃。
看到八殿游走在人群中,嬉戏陪笑,我依然能读到她心中的傲气。有的人,无论落到什么样的境地,都丢不掉自己的风采,起码从她的眼中,依然能看到星辰和大海。
谢必安说“那些可恶的嘴脸,我真想挨个都揍一遍。”
“别冲动。”
“不过比起他们,我更想揍的是那个姓裴的秀才。”
姓裴的秀才,我忽然想起,运程书上写着抛弃八殿的人就姓裴,这厮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曾经始乱终弃了一个什么身份的人。
白日里陪笑陪酒,夜里还要面对一个怎么都不听话的儿子,八殿如今的日子过得确实不容易。
好几次,谢必安都想冲出去,将那顽皮的小子打一顿。
但是渐渐的,我倒有几分同情那个孩子来,娘亲忙着迎来送往,根本没有多少时间管他,而他自己又饱受四邻的歧视和闲言,心中早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我劝谢必安早日回鬼域去,莫要在人间多逗留,否则传到五殿那儿又不知怎样。
谢必安反问“阿映会去告诉五殿吗?”
我摇头。
“那不就结了,迟个两天三天的没事。”
“说好啊,就待三天,多了我就不能保证不去告诉五殿了。”
“我保证,就待三天。”
谢必安信誓旦旦,我将信将疑,果然还是范无咎才能收拾得了他。
说起范无咎,他再过两天也该出关了,我问谢必安,为什么每年他都要花几天时间躲那个林子里去,谢必安忽然就沉默了。
过了很久,谢必安开口道“无咎啊,说白了,是亏心事做太多了。”
“生前作恶的人那么多,单就我那第三殿的鬼差,就有两个江洋大盗,一个刽子手,也没见谁年年都忏悔的。”按理,作恶者死后,经受了地狱多年的刑法,便算是圆满了,前尘往事也都沉积在了心底,不会轻易去触碰。我怀了反派的孩子
“我还有机会?”范无咎不相信。
于是,范无咎入了第一殿,成为了大殿秦广王手下的鬼差之一,三百年间,来去人间地府,捉恶鬼无数,时常身负重伤也不肯放弃抓捕逃鬼。
他总是一脸阴郁,仿佛心事重重,只有在执行任务时才会露出无比坚定的眼神。
三百年后,阴间设无常司,主阴阳二道引鬼魂诸事宜,范无咎被大殿推去做了黑无常,专捕恶鬼。谢必安也是在那个时候见到的范无咎,初时印象寡言少语,不易亲近。
后来的无常司,职责也不再那么分明,黑白无常二人也不总是一起行动,但他二人却早已情同手足。
谢必安告诉我,范无咎的名字是他生前自己取的,因为觉得自己无错亦无咎。
“好一个无错亦无咎,可他到底是认错了。”否则也不会得到宽恕,进而入主无常司。
“只要他一日不去投胎,就会一日背负曾经的过错,永远不会释怀。”
那片范无咎每年都去的丛林,其实正是曾经他父兄及其他乡邻的坟墓所在,虽然时隔太久,坟地早已变成了林木,但故乡在他心里,或许永远都是当年的模样。
一日,八殿那混儿子又惹了她生气,气得她拿起笤帚追着他要打,结果被这孩子扔过去的石头砸伤了腿,谢必安这回再也没有忍住了,散出花偶就想将让那孩子绊一跤。
意外的是,花偶被几片黑色的彼岸花瓣拦下了,施法失败。
黑白交错,不用问,自然是范无咎来了。
只听范无咎说“必安,别出手。”
“这种孩子,就该给点教训,我才不在乎那点反噬。”谢必安说得不错,用点这等小法术,受到的反噬会很小。
“可是他若是跌伤了,心痛的还是当娘的。”范无咎一本正经。
这样一说,谢必安更加不爽了,可是又无奈。
范无咎看了远处那孩子好久,眼中无半点生气的意思,后又缓缓说出了一个震撼无比的事实。
“他其实是我弟弟的转世。”
谢必安扭头,“难怪你要护着。”
我戳了谢必安一下,责怪“人家说得也不无道理啊,你若伤了那孩子,心痛的还是八殿。”
范无咎又道“可是我印象中的弟弟,是很懂事的,不是这样的。”说完便不再看那孩子,转过那么多世,性情大变也没什么好惊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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