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本来想说人生难得糊涂,但你跪了这么久,答案对你肯定很重要,这样的话连师父都糊弄不了。”慧旋看着自己的弟子,目露慈爱,“当年这么多弟子之中,你天性愚钝,修行天赋也不行,中下之资,但师父最喜欢你,师父有时候也想不明白。”
“是弟子辜负了师父的疼爱。”圆惠声音嘶哑,双目微红。
慧旋抬头看着那快看不见的夕阳,“当年师父还是一个小和尚时,那时老首座就已经是老首座。”
“老首座很少现身,但那天,书院圣人来了大佛寺,老首座就现身了。”
“师父当时得以侥幸随侍在侧,书院圣人来势汹汹,他开口说我们和尚不事生产,是大魏子民的吸血水蛭。”
“老首座只是微笑说佛家给信徒信仰,护佑信徒平安,信徒愿意供奉佛家,各取所需,何来水蛭说法?”
“书院圣人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他讥讽说佛家所给信仰,只是为了让信徒愚昧,越愚昧越信仰,他们书院不同,书院宗旨是使教书育人,使民众明智,使他们知道什么是错什么是对。”
“他说如果佛家唯一可取之处,那就是护佑信徒平安,但这不公平,信徒可是供佛家吸血一辈子的,就算没有佛家,大魏官家、书院都会护佑子民平安,而民众不用连心都卖给佛家。”
“老首座与书院圣人就此争锋相对,最后老首座说有光就有暗,世间一切不外如是,书院、官家同样有看不见的暗,又何必如此执着不放?”
“书院圣人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他坦诚书院或许有不好的暗,但这暗绝对没有佛家这般大……”
慧旋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缓缓道:“老首座与那位书院圣人都是世间一等一智慧高超之辈,这场争论是没有结果的,以师父的愚笨当然难以辨认其中的对与错。”
“但师父始终记得老首座所说的,世间有光就有暗,大佛寺就是如此,你认为大佛寺有存在的必要吗?”
圆惠面露茫然,这是从小养大他的家,就如师父所说的,他天性愚钝,修佛修武都不太行,这样的问题他敢回答吗?
他一直以大佛寺为家,可以为大佛寺牺牲自己的性命,大道理一向不懂,现在却不得不直面这样的问题,要是大佛寺没有存在的必要,那他活着的意义何在?
“弟子不知。”圆惠声音沙哑道。
慧旋将视线从夕阳移回来,他轻声问:“那你还想知道自己要问的答案吗?”
“你想等首座来告诉你答案,师父当然无法似教你念经那样,替你解释经文告诉你准确意思,但当年的事,其实是师父一手操持的,所以师父可以告诉你当年事情是如何发生的。”
圆惠的心颤抖起来,他愕然抬头看着师父,他不敢相信师父是主导者,师父是那么善良的人,从小就一直关心爱护着他们。
“出家人不打诳语。”慧旋平静道:“你应该知道师父不会说谎骗你,当年眼看小佛寺渐渐崛起壮大,得到官家认可让我们佛寺更是如鲠在喉,十八堂首座日夜焦虑,寝食难安,害怕大佛寺两千多年传承毁于我们手中。”
“后来寺中有人提议,送一批优秀弟子到小佛寺……”慧旋道:“身负使命的弟子要对大佛寺忠诚,又要是小佛寺无法辨认是大佛寺派来的,那就只有挑选那些年龄小的孩子。”
慧旋闭目,他沉默了一下道:“如你所想,圆化有着谲人天赋,小佛寺喜欢这样的弟子,我们就将圆化以及其他弟子挑选出来,暗地里训练了一两年之后,就将他们送入了小佛寺。”
圆惠想起了净云和尚,他脸露痛苦,果然就如他所想,净云就是圆化。
他有心想问,究竟送了多少弟子执行这样的计划,但他看着闭目的师父,还是不忍问,因为他问了,下了决心与他对话的师父肯定会说,一旦说了,那会让师父陷入很为难的境地。
“当年圆化同意做这样的事吗?”圆惠忍不住问。
“他当年连十岁都不到,同意又如何?不同意又如何?”慧旋还是没有睁眼,他的脸露出慈悲叹息道:“在未来的日子,这些人肯定会后悔作出了这样的选择,一辈子只能充当大佛寺的暗,担惊受怕,害怕被小佛寺发现,为大佛寺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你说他们会不后悔吗?”
圆惠想起圆化死前所说的话,他这时才感受到圆化死前的挣扎痛苦,他们可是佛家弟子,那次献祭血阵,召唤音规麼分身降临,圆化可是想害死全城的人。
他心里面骤然升起愤怒的火焰,他恨不得烧死自己算了,这样他就不用知道这样的事情。
可是怨得了谁,是他一定要寻求这样不堪的真相,他从来没有感到如此痛苦。
“就为了对付小佛寺……”他看着面带慈悲的慧旋,他发现自己从来不认识这个如师如父的人,他是如此陌生,陌生到让他感到害怕。
他是如何能下得这样的狠心,把圆化他们往那样的火坑推?
只是这终究是他最尊重的师父,他还是无法说出任何狠心的话。
慧旋忽而睁眼看着圆惠面露微笑,他斜斜倒在地上,口鼻之间鲜血涌.出。
圆惠愣了一下连忙站起,把慧旋扶起,就想张口大喊,只是慧旋伸手捉住了他的左臂,摇了摇头轻声道:“别叫他们,这是师父的选择。”
“师父,你为何……为何……”他六神无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