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的三危镇,其实也算不上太平。
三危山的浊气随风飘入镇中,体虚体弱之人,时常染病。
獓靥盘踞在此的传闻八百里开外都有人晓得,他们这些当地人却从未见过这可怖的凶兽。
久而久之,这传说的虚实也在众人心中摇摇欲坠起来,能安生度日,渐渐的,除了老一辈还在说道,已经没有什么人记得这传闻的全貌了。
他本是规规矩矩在镇上开客栈做点小营生的,方圆百里就这么一座镇子,往来之人想要落脚,十有八九都得来他家客栈,本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却因这传闻,以至于几乎无人敢来三危山附近。
镇中清贫,他这客栈也愈发萧条,楼上厢房间间空置,楼下倒是还能摆几桌饭菜,偶有几人前来捧个场。
异乡人,倒是许久未见了。
那日他是为何去的城西,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湖面白雾朦朦,周围的花草都烂在泥里了,唯有一株柳树,还挺立在河岸上。
他望见河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翻涌,疑心是条鱼,便凑过去往水中望了望。
这一望,却是差点搭上自个儿的小命。
水花扑面,他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摁进了水洼中,一口浑水呛进了肺管子,险些溺死!
他奋力抬起头喘息,也看清了掐住他脖子的“东西”。
那是一只手。
苍白如尸,骨瘦如柴。
仿佛一摞白骨上,蒙了一层人皮。
不仅如此,四周浊气翻滚,他着实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只感到寒意阵阵,春暖花开的季节,却是冻得他似置身寒冬腊月。
他奋力求饶,却望见那浊气中露出血红的一双眼,险些吓死!
脑中头一个闪过去的念头便是,遇上妖怪了。
只是那妖物似乎还很虚弱,竟被他挣扎了开,想逃,却发现四周雾气渐浓,无论他怎么跑,最终都会回到这棵柳树下。
那妖物浑身黑漆漆,像一团浓烟,静静地站在树下,死死盯着他。
他腿一软,跌坐在地,心道这次是死定了。
他已经想到了自己的后事,那妖物却迟迟没有动手。
“你若听我吩咐,我可饶你一命。”那妖物自混沌的浊气中开了口,夹杂着“赫赫”声的嗓音,仿佛随时要断裂的弦。
“悉,悉听吩咐!还请不要杀我!”他磕头如捣蒜。
那妖物向他打听了这三危山附近的事,他自是不敢不言,问到獓靥的传闻时,不知是不是他听错了,那妖物好像低声笑了。
它给了他一块黑色的香料:“这东西你拿着,日后有用。我需要吞吃凡人精魂助益修为,你替我找些凡人来,童男童女为佳。”
“这……”
“嗯?你不愿?”
“不敢!”他心头一瑟缩。
它忽然抬手将一缕浊气打入他眉心,沉声道:“明日这个时辰,你若是没有带人过来,我便杀了你!”
他慌忙应声,连滚带爬地跑离城西,回头望去,却只见河岸旁杨柳随风摇,那妖物已无影无踪。
……
“所以你就将镇上的百姓骗去城西送死?”言寒轻原本还很同情这个无故丧命的凡人,如今听来却是愈发窝火!
“我……我一开始也没想害人!”那命魂哭道,“我去庙里请了符,听说能降妖除魔,也将此事告诉了镇外的方丈,请他前来除妖!可……可压根没用啊!”
他不知那妖物究竟是何来历,起初也没有存害人之心,胸有成竹地带着符和方丈前去降妖,还带了个初出茅庐的小沙弥。
然而下场却是——
他亲眼看着那妖物活活吸干了方丈的精魂,将反抗的小沙弥拖进湖中溺死!
他瘫坐在岸边,望着湖中央浮起了两具尸体,心如死灰。
身后涌起了寒意,白骨般的手不动声色地搭在他肩头,却是火辣辣地疼!
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愚蠢,降妖除魔,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一条死路。
“那就是个怪物!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那命魂几乎崩溃,“之后它不断地让我带人过去,若是反抗,它便会立刻杀了我!
我只有不断地把人骗过去,不断地骗……后来它愈发强大,无需我带人前去,它也能将雾气散播至镇子各处,引人过去。
而我,要做的便是在天亮之前替它料理那些尸体……我知道我错了,但是我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也不想死啊!”
这些年,光是想想那两个和尚的下场,他便夜不能寐。
他的哭相着实凄惨,一旁的孟逢君话都到嘴边了,还是咽了回去。
“孟师姐似乎有话要说?”云渺渺瞥了她一眼。
孟逢君没好气地别开脸:“罢了……人都死了,还能鞭尸不成。”
她只是没有想到,这镇子里居然还有妖物的帮凶。
云渺渺叹了口气。
“师姐不必觉得奇怪,对于大多数人而言,生死关头,‘活下去’的诱惑,可太大了。”
她复又看向步清风,道:“这魂魄不大对头,七日未满,居然已经散尽阳气,散去二魂七魄,若那妖物真的在他身上留了杀招,多半是灭口。”
闻言,步清风走到那命魂面前,以灵识试探,却忽然像被烫了一下似的缩回了手。
“师兄,可有发现什么?”云渺渺上前扶了他一把。
步清风面色凝重:“的确有一丝颇为古怪的邪气,不知是何来历。”
听了这话,那命魂哭得更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