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华宫之北,九天悬瀑流淌而下之处,自成水榭,红莲夜而不谢,亭亭莲叶,随风而舞。
便是深冬,在这灵气鼎盛的天虞山主峰,也依旧有着温暖如春的景致。
池边青石上,整整齐齐的搁着一叠衣衫,素白如雪的锦缎,栩栩如生的流云暗纹,轻纱罩衫,还有一顶白玉发冠。
卧在草木间的巨兽被枝叶扫了鼻尖儿,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摇头摆脑,又翻身睡去。
耳边传来水声,晚风吹开莲叶,垂下一缕湿漉的青丝。
远处传来微不可查的簌簌声,一道红影悄无声息地蹲在了石头后,手中的伞化为无形,隐没在夜幕中,一双明亮的眼,远远观望着池塘中的人。
轻云过空,遮蔽了星辰,倒显得月色更为皎洁。
红莲如血,清露欲滴,只望见一道挺拔的身影站在池水中,白枭游弋,溅起点点水花,在那如画的眉眼上,湿漉漉的水雾,显得尤为缥缈。
世人常道美人恰似画中仙,凝脂为皮玉作骨,杳渺若离,回眸无情更有情。
大概就是这般了。
散落的长发蒙着薄雾,化作了露,罗衫微解,颈白如玉,素来一本正经的人,便是沐浴时都要穿着一件中衣,被水打湿的衣衫透出一抹柔色,抬起了手,撩起一捧清泉,如梅骨傲而不媚,就连那指尖,都似是染上一抹月色,闪动着莹莹的光。
石头后的人暗暗吸了口气儿,撇撇嘴。
嘁,洗个澡还不忘穿一件,扫兴……
一面这么想,一面忍不住又看了几眼。
该如何说呢,即便没有她所画过的那些妖魅精怪的香肩半露,衣冠不整,仅仅一道背影也属实好看极了。
天虞山第一名景,当真名不虚传。
皎皎如明月九天,孤高似寒峰巅上白梅屑,风华冠绝,非笔墨可述,云影天光,骤然黯淡,岁月浮华皆藏眉眼,山河三千里皆在心间,就是这样一个人,才称得上仙门柱石。
她托着腮,静静地望了许久,越看越觉得莫名来火。
直到腿脚蹲得酸麻了,腰间玉石不知怎么就松脱下来,恰好砸中石头,磕出一声脆响。
孟极耳尖一动,没有抬头,水中的人却倏忽一僵,冰冷的目光顿时扫了过来。
“谁在那!”
他立即飞身上岸,信手净去一身水渍,眨眼便将案边的衣衫都穿戴妥当了。
紧盯着那簇草木,良久,正当他打算召出泰逢揪出这胆大包天的“贼人”之时,一片绯红的衣角忽然漏了出来。
而后,躲藏已久的女子从石头后缓缓地站了起来,神色泰然地望着他,甚至露出一抹笑意。
月光照在那张秀丽美貌的脸上,清清冷冷的薄辉似乎也有了几分暖色,红纱翻飞,似烈火一般,将这水榭都照亮了。
素来云淡风轻的天虞山掌门在这一瞬,忽然地僵住了。
看着眼前的女子,仿佛想说些什么,可动了动嘴唇,却连声音都扼在了喉咙里。
霓旌笑了笑,似乎有些尴尬,从石头后走出来的步伐很稳,至少比他眼下的神色要潇洒些。
“那什么……”
她捏了捏拳,复又松开,终于仰起脸,望着他干咳一声。
“听说你痴呆了,我来看看。”
长潋:“……”
“你徒弟说天虞山掌门每月十五都会沐浴,这映华宫拢共这么大点地儿,我寻思能沐浴的地方,好像也就这了,一百多年,还以为也该换点景色了……”
她的口吻像是在说些家长里短的琐碎,也不在意眼前的人是继续沉默,还是选择抄起剑来收拾她,倒是漫不经心得很。
“你徒弟的伤是我在治,你没事儿就别瞎开药了,添乱嘛这不是……”她耸了耸肩,似乎也尤为苦恼。
“哦,你要是想召泰逢剑来,大可不必,我也不是来找你打架的,就是一时兴起,随便转转,一会儿便走,上仙就不必费这劲儿赶我了,如此你我都省些力气。回头我还得再去看看你徒弟伤势如何,我家尊上挂念着,我这个做下属的总归要尽心些……”
说着,她随手折了一朵红莲,当着他的面儿把玩起来,似是很满意。
“上仙,这花我拿一朵您不介意吧,横竖您这儿还有这么多呢。”她冲他微微一笑,可手中已经折下的花,却并没有征求他意见的意思。
长潋看了看花,又看向她,半响,点了下头。
“……可以,你拿去吧。”
她嗤地一笑:“这不是挺大方的……”
顿了顿,她举着花转过身,颇为遗憾地叹着气。
“哎呀……真是可惜了,听那丫头说得,还以为今日能一饱眼福,回头跟尊上吹嘘几句呢,可惜了,一把年纪的上仙居然捂得这么严。顺带说一句,您衣领没理好,回头可别让修为浅薄的小姑娘瞧见,乱了根基啊!”
说着,还感慨的笑了两声。
长潋没有低头看自己的领子到底有没有乱,只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轻风乍起,将还未梳理的长发吹得微乱。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平静的询问传入耳中,迈出一步的霓旌忽地顿住。
沉默半响,捻着花的手缓缓垂下,她转过身来,裙裾翻飞,腰间玉石也漏了出来。
晶莹剔透,泛着浅浅暮红,若是细看,还能瞧见石头里藏着一根乌黑的发丝。
牙色的流苏有些旧了,近乎泛白,似陈年的纸,褪去了原本好看的色泽,唯余物是人非的感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