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斜,映华宫也逐渐静了下来,长潋独自坐在偏殿的书房中翻动着今日送来的几封书信,微微蹙起眉头,时而落笔几句,再将其放置一旁。
而后,他叹了口气,侧目朝身后瞥了一眼。
“既然来了,躲躲藏藏作甚?”
沉默片刻,霓旌从柱子后走了出来,淡淡一笑“我都这么小心了,长潋上仙果然名不虚传。”
长潋轻轻搁下手中的笔,转过身来,目光复杂“你如今……连一声师父都不肯喊了吗?”
闻言,霓旌似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不紧不慢地朝他走了过来,心安理得地坐在了案边,就这么望着他。
“我离开师门都百来年了,一个魔族喊你师父,你就不怕堂堂天虞山掌门清誉扫地吗?”
长潋默了默,道“我当年……并未说过逐你出门。”
“呵。”她冷笑一声,“是啊,你什么都没说,那又如何呢?他们怎么会逼你说这些话?那不是败坏你的名声么?不过他们对我说的,可相当精彩,我都无地自容,没脸喊‘师父’,不知长潋上仙想不想听听?”
回想起往事,她的笑总会染上几分讥诮,仿佛眼前的人,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笑话。
“不知廉耻,心思龌龊,妄图染指这世上最不可亵渎之人……你猜猜这些话传出去后,我都历经过什么?北泽的污泥,西陵的血鞭,还有南岭的大江……我们尊上曾对我说,若换他被人如此对待,不掀了那些人祖宗十八代是不算完的。”
她似是有意要将这陈年的疤重新揭开,让他听个明白。
可话锋一转,又是一声苦笑。
“可便是如此,我居然都没想过要动你一根头发,居然还回到这个地方了……不过,看到你又有了两个徒儿,我也算是想明白了,于你而言这世上,其实没什么是放不下的。”
长潋神色凝重,眼中看不出喜怒,袖下的手无声地收紧成拳。
“当年,为何杀人?”
平静的一句质问,明明是早已证据确凿的往事,却是他多年解不开的心结。
霓旌莞尔,摊了摊手“谁知道呢?都是百年前的事儿了,我早就忘了。”
漫不经心的口吻,似是已然抛诸脑后,又或是仅仅不想回答。
僵持良久,长潋叹了口气。
“罢了,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我还活着?”她扬了扬眉。
长潋瞥了她一眼“没想到你还肯见我。”
她顿了顿,没接话。
“这次回来,到底为何?”长潋正色道。
她忽然一笑,支起身转了个方向,往他身旁一坐。
长潋似是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要退,哪成想先被她靠了个正着。
“自然是来瞧瞧你徒弟口中的‘天虞山第一名景’,觉得还成就掳回去镇宅的啊!”
如此不知羞的话,饶是长潋都不由得给呛了一下。
“……休要胡言,坐有坐相,我还有书信未曾看完。”
“哦,那你继续看呗。”霓旌顺势往下一滑,枕在了他膝上。
长潋浑身一僵,似是想训斥一番,但抬起了手,最终还是缓缓放下,平心静气地拿起案头的书信。
心静则思静,他本想就这般把今日要处理的事看完,膝上躺着的人却显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正潜心思索,忽然感到自己的袖子被扯了扯,低头看去,臂弯里的人正撩着他的袖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不由得一阵头皮发麻。
诚然从前好像也有过类似的一幕,但那会儿她还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当个孩子在撒娇也并无不可。
然百年过去,当初不谙世事的孩子已然长开,容颜停驻于风华正茂的年纪,一笑,便轻易染上俏丽的妩媚,不得不承认,确实颇为好看。
他捏紧了手中笔“作甚?”
她目光晶亮,如三月春华,忽然乖巧了许多“师父不赶我走啊?”
喀。
笔裂的声响。
突如其来的一声“师父”,令长潋脑中一懵。
她攥着他的衣袂,笑弯了眼“哟,原来长潋上仙吃这套啊。”
仿佛一瞬惊醒,长潋的脸色顿时沉了沉“起来。”
“不起。”她扭头抱住了他的腰,这豆腐吃得半点不客气。
长潋咬咬牙,想掰开她的胳膊,刚一使劲儿就听怀里传来闷声闷气的一阵嚎。
“长潋上仙打人啦!”
“你!”他顿时面色铁青,“你胡说什么!我何时打你,还不速速起来!成何体统!”
四下无人,她愈发有恃无恐,猛一使劲儿,险些将他摁在地上。
“阿旌!”长潋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撑住身子,另一只手抱着她,以免她胡闹下去都得摔着。
一声“阿旌”,怀里的人忽然就不动了,抱着他的腰,像是僵住了。
他一愣,不解地看向她。
沉默良久,只听怀中传来闷声闷气的一句“好久没听你唤我‘阿旌’了,师父,能不能再唤一次?”
忽然温软下来的声音令长潋有些无所适从,心中恼怒也被瞬间浇熄,目光柔和下来,终是叹了口气,唤了声“阿旌”。
静默中,猝不及防传来一声忍俊不禁的笑,而后愈演愈烈,方才还可怜兮兮的女子肩膀都抖了起来,抬起头,眼泪都笑出来了。
“你还真吃这套啊!”
“……”
长潋的脸色陡然一黑,额上的青筋也跟着蹦了起来,一把将她从身上撕下来,按在了案边。
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