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去了灵秀天泽,一片昏暗的映华宫此时看来凄清而萧条,静到只有窗外风声吹动着细叶,簌簌作响。
云海之上,星月岑明,照在冰冷的石阶上,尤为刺目。
门被缓缓推开,一道剑光迎面而来,只听铿锵一声,就被利落地挡了下来。
门外的人静静地望着屋中的人,她坐在榻边,握着一只冰冷的手,正一点一点细心地为榻上的人擦去脸上的血污。
月色清寒,仿佛撒了一地的霜白在她脚边,凉得心颤。
长琴走了进来,看着榻上的人,不忍地合了合眼,可榻边的人却似浑然未觉。
“别擦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劝了句。
霓旌淡淡地笑:“他平素最爱干净,桌上一点墨迹都要细细地擦掉,怎么受得了自己变成这样,我帮他擦干净,他醒了,就不会知道自己身上有过这么多血了……”
长琴心头一紧,险些落下泪来,捏了捏拳,沉重地叹了口气。
“霓旌,你清醒一点,师兄他……已经去了,你让他安心些好吗?”
捻着帕子的手猛然一顿,她终于抬起了头,满是血丝的双眼中满是茫然无措:“安心?怎么才算‘安心’,长琴长老,你又能安心吗?”
长琴看着那双满是绝望的眼镜,一时语塞。
她安心吗?
她如今一合眼就想起他死的样子,若不是还要撑着天虞山,她恨不得大哭一场!
可她不能,师兄已经没了,她倒下去,天虞山就真的毁了。
她今日为了救回端华,几乎耗竭了精力,连流泪都觉得好累。
“把师兄的尸身给我,你离开天虞山吧。”她叹息道,眼中尽是倦色,不愿多言。
闻言,霓旌冷笑一声:“你今日倒是比当年痛快多了,其实你这会儿当真想取我性命给你那个倒霉徒弟报仇,我也不会如何的。”
她现在很累,连还手的念头都没有,望着榻上的人无力地笑。
“你说他在怎么这么心狠呢,便是要死了,都只是来告知我一声,我拦着他,他索性连最后一面都不打算让我见了……”
若不是她早了一点醒过来,恐怕只能看到他的尸体被送回映华宫。
长琴合着眼沉默良久,艰难地对她道:“师兄嘱咐我,若他身死,七日内,用三昧真火将他的尸身焚尽,他体内的无尽,便没有机会逃出去,这尸身……不可留。”
长潋嘱咐她不可留下他的尸身时,她几度劝阻,都未能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他早就打算好了,生前护得四海太平,身死也断然不能留下祸患。
然这番说辞,于霓旌而言,无异于刺骨的刀。
“焚毁尸身……”她握着长潋的手,怒到发抖,“他为你们而死,却连一具全尸都留不得?……你们有没有心肝,你们怎么下得了手!”
“霓旌!”长琴竭力压抑着心头的愤然与悲伤,眼都红了,“你以为我就愿意吗?……他是我师兄,我比任何人都想让他活着!他不该死,我死了他都不该死!若活下来的人是他,事情不会变成这样!”
“那为何他就这么死了!这么多年,他就像个傻子一样守了你们这么多年!你们回报了他什么!你们连他的命都保不住!!”霓旌揪着她的衣领,红着眼声嘶力竭底哭喊,仿佛有什么东西终于将她压垮了,这些年积蓄的愤恨与不甘,一股脑儿地宣泄出来,她几乎要发疯。
长琴终于忍不住落下了泪,咬牙切齿地盯着她:“是啊,我们对不住他,我们什么都没能回报他,可你呢?你又对得起他吗?你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才会以这副样子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让他看着亲手教导的弟子,堕入魔道,他会有多难受?你是要他怪你,恨你,还是恨自己?你就是这么回报你的师父的!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他怎么敢让你看着他死!”
她从未如此失去理智,掰开霓旌的手,将她拽到了榻边,逼着她看着榻上面色如雪的人。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什么都没错,是不是觉得自己有能耐活到今日,就有资格说他傻,觉得他做的一切都是自命清高?觉得他不配做个师父?
那你知不知道,你当年杀了一人,自以为离开了天虞山便是被逐出师门,与他再无瓜葛,所有罪责也都自己担了,一了百了。
你有没有想过,你担得起吗?无论你有什么了不得的缘由,被你所杀的人,她也是有血有肉有爹娘有朋友的,他们把好好一个人交给天虞山,最后还回去的确实一具冰冷的尸体,他们怎么办?他们是怎么看待你师父的?
可便是如此,他还是想留你一个名分,他想让你回来,堂堂正正地继续做他的徒弟!九十九道削骨鞭,没有一道伤口,都痛在骨子里!修为越高,打得越疼,你没有挨一下,都是他替你受着的!
就算如此,还有诸多的不满与背后的质疑,你可知你杀的是谁,可知得罪了谁?你以为她仅仅是我的弟子吗?她还是人间皇族!是当朝长公主!他们说他不公,恨他徇私,说他愧为师长,不配为仙君!他们要他把你抓回来以命抵命!
他如何还口?要怎么替你开脱?他只能听着那些诛心刺骨的责难,忍着那些本不该由他受着的谩骂与诋毁——他那样一个人,你可曾见过他向别人跪下请罪的样子!
你这些年又做了什么?你还杀了多少人?做了多少恶?你真的以为他一点都不曾听说吗?
霓旌,我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