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淡淡的一句话,竟如剜心。
重黎一把扯下腕上的瑶碧石,举到她面前。
“既然早就有今日的打算,当初为何还要给本尊编这链子晓得仙魔殊途,你留着它做什么走在路上丢了还省事”
在她身上看到这枚瑶碧石的时候,就算他那会儿失了记忆,仍觉得似曾相识。
想起一切后也猜测过她转世这么些年,为何还是将这块石头留在身边。
便是个念想,他仍希望她辗转轮回了多年的神魂里还留着些许当初的记忆,记得这块石头是什么,所以才留下了它。
他恨也好怨也罢,只要看着这枚瑶碧石,便觉得从前还是在的。
五千年光阴如浮光掠影,回想起来已是一场太过久远的梦。
可至少,它都是真的。
他浑浑噩噩,杀人如麻的时候,看一眼这块石头,便像是从一片荒芜中清醒过来。
想起自己也曾是别人口中意气风发的白衣少年。
他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她平静地注视着他手中的瑶碧石。
转瞬间,便从他掌中一把夺过,狠狠地丢入了无尽雪夜中。
苍茫寂夜,将其吞噬得干干净净。
瑶碧石极轻,便是没有丢下山崖,怕也不知沉在哪一处山涧中,随波而去了。
“你”重黎脸色大变,急切地追下石阶。
瑶碧石离了其主,便再不会发光,这等黑夜中,便如普通山石无异。
昆仑珠玉甚多,一旦混入其中,多半是再也找不出来的。
错愕的魔尊站在青石阶下,风雪刺骨,他回过头来,用从未有过的憎恨眼神看向她。
云渺渺的神色始终未变,淡然得教人心寒。
“走吧,别回来了。”
“云渺渺”
他眼如充血,眦目欲裂,像是个被逼到极处,近乎崩溃的困兽,全然不顾这般大声可会引来旁人,近乎咆哮地对她嘶吼,仿佛要将她的名字都咬得稀碎。
蓄积了五千年的痛恨被再度唤醒,往日种种决绝历历在目。
他感到自己浑身的血都快炸开,指尖颤抖。
“果然如此你就是铁石心肠不,你没有心你不配有心你骨子里就是自负目中无人自命清高”
“本性转世多少次都改不了,谁在你身边都是倒了八辈子霉做你徒弟定是前世作恶多端遭的报应你活该活该孤独永世到死都孑然一身”
他对着那张冷漠至极的脸骂出了这些年憋在心里的怨毒之言。
可骂是骂了,却并不似想象中那般痛快。
他看到那双镜面般的桃花眼中倒映着的他的脸逐渐扭曲,像是被捏住了心肺,疼得他喘不上气。
“你明明”
他揪着心口的衣裳,与其说在质问,倒更像个得不到糖的孩子,说到最后,沙哑的声音藏着难忍的哽咽。
“你明明说过,本尊排第一的”
站在廊下的人指尖微颤,终还是缓缓背过了身,叹息着,声音却不见半分动摇。
“仙魔殊途,你不能谅我,我也不能谅你,不必计较谁更心狠,走吧,走远些,这辈子别再见了。”
她步入云渺宫,将门一并合上。
廊下的脚步声混在雪里,从急促到渐远,直到再听不见了,她扶着柱子,艰难地蹲了下去。
孟逢君恰好在附近巡视,听到动静匆匆赶了过来,瞧见门前雪地上的男子脚印,暗道不好,忙推门入殿。
“云渺渺”
刚踏入殿中,便一眼瞧见了跪坐在墙边剧烈咳嗽的身影,赶紧上前扶人,却被她轻轻推开。
“没事咳咳咳咳咳咳”
这般撕心的咳喘,实在教人难以相信。
“我去给你倒杯水”孟逢君以为她是夜里受了寒,毕竟近来倒春寒,山中冷得很,好些百姓也病了。
哪成想刚将水端来,就见触目惊心的红从她指尖漏了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衣摆上,雪白的衣洇开了点点血色,她的脸色更是白得吓人
孟逢君猝不及防,惊愕地将人扶住,查看她的伤势,发现她脉象虚浮,经脉游走混乱,这哪是风寒,便是将死之人,也不过这般模样
“是,是不是责罚重了都让你别一个人扛着死犟什么”孟逢君使劲儿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搀起来,扶到椅子上坐着。
云渺渺面色煞白,脸上还沾着血迹,看着自己掌心的浊血,居然在笑。
“重黎的事,我扛下来是应当的咳咳”
“行了”孟逢君有些急躁,“坐在这别动,我去拿药,就你这身子骨,非扛那三百诛心针做什么,真想死了吗”
天虞山门规哪里是写来看看的,私藏魔族是何等罪名,三百诛心针是拿来惩治仙门重犯的手段,根扎下去就能疼得死去活来。
原本她和清风师兄,还有那几个帮着隐瞒的弟子分一分还能挨过去,偏偏这死心眼儿的非一力给担了,那镜鸾上君身为人家的命兽,竟也不拦着些,看着自家主上受苦也能忍得住
换了她家毕方,早扑上来烧人了。
她絮絮叨叨地出去了,云渺宫离药库还有些脚程,待她冒着风雪折回来,方才还气若游丝的云渺渺竟然不在了。
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稀稀拉拉的烛火。
她心头一跳,放下药就冲出去找人。
所幸没跑出多远,便瞧见一抹雪白在朝雾花丛间走动,埋头拨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外头这样冷,那沉重的咳嗽声断断续续,时不时还会咳出些血来。
她急了,上前将人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