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清风等人亲手抬起冰棺,以灵力使其悬浮与半空,灵泽包裹着,至少这一路不会再让棺中的人沾染丝毫的尘埃。
步清风立于最前,望着石路旁自发而来的众人,不由喉头哽咽,心中动容。
晨曦清澈,驱散湿雾,沉稳悠长的声音辟开岑寂的黎明,高遏行云。
“弟子恭送掌门——”
“弟子恭送掌门!”两侧的弟子在长琴的率领下齐齐跪了下去,行的是天地大礼,庄重叩首,久久不起。
“弟子楚司湛,恭送师父!跪!——”楚司湛双目通红,忍下了极度的悲恸,撩袍跪下。
他身后文武官员,皆随天子俯首,叩首相送。
随着冰棺步出,棺中不过豆蔻之龄的女子阖目而卧,温暖的晨曦照在那张苍白的脸上,似是敷上一层动人的脂粉,看起来更像是睡着了。
即便经历了那般痛苦的折磨,那张稍显青涩的面庞上依旧找不出半分惧怕悔恨,只是平静的,安心地去了。
长潋和重黎随棺而行,走过此起彼伏的朝雾花海,钟声长鸣,两侧百姓如恭送神佛般庄重地跪了下去,就是那最彪悍的莽夫与最滑头的纨绔此时都收敛了平日欠揍的气性,感伤地垂着头,叹惋不已。
一声声铿锵有力的“恭送云掌门,掌门一路走好”,从云渺宫前,一直延续到山腰,再踏上另一座山头。
昆仑祁连山,曾经仙灵静修之处,纯澈圣洁。
再不会有比这更适合安葬这具尸身的地方了。
山道两旁的百姓,即便棺椁已经走远,仍旧长跪不起。
听闻此战凶险,饶是赶来相助的各路兵马都折损过半,才勉强击退了玄武和身中寸情一剑的无尽,以及海上数以千计,虎视眈眈的妖兽。
援兵被妖镜阻隔,终究是来迟了,可昆仑上下,除了几名弟子负了伤外,身死魂灭的只一人。
所有百姓,无一丧命。
这等结果,实在是教人瞠目结舌。
这等恩情,结草衔环,无以为报。
她已经没有心了,可她拿命救下的这些人,却用一颗颗温热的,满怀希望的心来报她,来送她。
看着这些人满含热泪的眼,重黎似是有些明白了她为何要豁出命救下他们。
她今日所救下的人,确然只是沧海一黍,但人间已成炼狱,修罗遍地可寻的局势下,她所积攒下的希望,如缀连之火,染着七情六欲的执念,或许终可燎原。
短短数十载的寿数,但人只要还活着,还有健全的双腿,就能为了什么拼尽全力地前行。
她愿这么做,是对整个人间的信任。
他从前,为何会觉得这些人只是蝼蚁呢?
渺小,就不配活着吗?
棺椁一路抬上祁连山天池,此处于长潋而言,是熟悉至极的诞生之地。
当年陵光就是在这,接走了刚刚凝成人形的他。
他回过头,望向棺中人,不由心生感慨。
“这些年,我将她留在身边,就是怕她福薄缘浅,难以长命。看到她踏入天虞山大门时,还觉得有些不习惯,不知该同她说些什么,头一回下山去见她,还装了回夜游,她同我说话,我都不敢开口……”
那年她顶着这张脸来天虞山求一条活路,他一直担心自己会不会认错人,毕竟幽荼帝君说,她和从前长得不一样了,说不定性子也变了。
他还以为是往夸张了说,吓吓他的,没想到她当真换了副面孔,脾气也的确有了出入。
可万幸的事,他没有认错人。
重黎也没有。
就算重伤失忆,他也在茫茫人海里,再度结上了那条断开的缘线。
“要谢谢这孩子……”重黎叹道,“也谢谢护了她七年的那个女子,让她贵为天神的她重活一世,也尝过了这世间的酸甜苦辣,离合悲欢,做了许多从前想做,却不能做的事。她这辈子,活得可还开怀……”
二人抬起手,将这具冰棺缓缓推向天池中央,随着灵泽流动,棺椁徐徐落下,沉入水面。
她作为凡人的一生,就此走到了尽头。
没有惊天动地的恸哭,亦没有呜呼哀哉的怨声,十里山道,跪地送行,此生之恩,长铭于心。
日头渐高,众人陆续散去。
送走了恩人,往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重黎等人再度回到云渺宫,司幽和颍川已将陵光的身躯封入灵气搭筑的境界中,置于神宫深处。
要等上多久,谁都说不准,但融魂之时,还是清静些为好。
这座云渺宫,也得封锁起来。
能少些人来打扰,就少些人。
况且以她的得处境,最怕被无尽和玄武知晓,整座昆仑,便当她已经死了。
只他们几人,静静等着。
重黎和长潋跪在冰棺前,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而后起身。
望着棺中如同浅眠的面容,重黎只觉满腔思绪翻涌,自己仿佛依旧是那个中意于他,为她献花的少年,青涩的憧憬与盼望鼓动着,想要再同她说几句话的念头在心中汹涌,却都堵在喉间,哽住了。
要说的话,都好好地存着,留着,等她醒来,一句一句说与她听。
众人退出了云渺宫,浑厚的灵泽顺着烛阴的脉络绕着青瓦飞檐攀升而起,迅速罩住了整座神宫,封闭了院落,亭台,楼阁,门窗……最后只剩下一道大门。
由重黎和长潋一同,郑重地将其合上。
渐渐狭窄的门缝里,冰棺渐渐模糊了,里头躺着的人也渐渐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