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着晃着,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挖了内丹后,他的修为消退不少,时常能感觉到困顿疲倦,故而每日都要像凡人一样睡上几个时辰养精蓄锐。
他其实不太会喝酒,做帝君的时候,也没人有胆子逼他喝,今日这酒又冲,后劲儿还大,他闷着气,极容易醉。
好在他醉了就是想睡,倒不会做什么招人烦的事,没一会儿,乞儿就发现他呼吸均匀,问话也没了动静。
端着酒碗的手微微一顿,缓缓放下,顺手将重黎那只碗也拿到了一旁。
四更天已过,用不了多久就该天亮了。
乞儿站了起来,一只乌鸦不知从何处飞来,轻盈地落在他肩头,碧色的兽瞳转了转,注视着墙边的重黎,默然半响,歪着脑袋看向一旁的乞儿。
“他如今就这点防备心?”
略低沉的女子声音从乌鸦口中传出,褴褛的乞儿褪去伪装,夜风中衣袂飘摇,玄色的布料上,山花栩栩如生,如雪的华发映衬出一张俊秀如画的面庞,眼角一抹胭脂色,更添几分媚色。
只一双眼仍是炽烈的,辛辣如酒,绝不会错辨雌雄。
“或许只是缺个能陪他说说话的陌生人吧,陵光的魂魄在与肉身融合之前,是暂且留存在六界的缝隙无相之地里的,虽说有时会飘到六界内,但至多也就瞬息间,这种状况还不知要持续多久。”
他一扬手,凭空抓出一条薄毯,轻轻盖在了重黎身上,“你让我帮忙寻他,就是为了来看他憔悴的样子?”
肩上的乌鸦嗤笑了声,没好气道:“可不是嘛,我闭关无聊了,让你费心费力把人找到,好看看他是怎么混迹人间的,我怎么这么闲呢?”
酸里酸气的口吻逗得司幽忍俊不禁,未免把人吵醒,低声轻咳,正色道:“行了,人也见着了,活得好好的,没做什么傻事,你可以放心了。”
“谁关心他做了什么……”乌鸦不以为意地别开脸,“还不是他揣着长生之血乱窜,万一被玄武和无尽发觉了,主上就白费心思了。”
顿了顿,眼角的余光还是忍不住落在了墙角的人身上,低声嘀咕。
“一下子灌这么多,他酒量几斤几两你不知道?”
司幽瞧着它刀子嘴豆腐心的样子就想笑:“本君当然有分寸,以他的修为,天亮就能醒。”
乌鸦唔了一唔,垂下眼帘子:“知道了。”
“话说你还要再女床山闭关多久?事事挂心,不如早些回昆仑去,长潋法力大不如前,一个人撑着也怪为难的。”
“我闭关是为修复地脉,一时半会儿难以成事。”乌鸦叹了口气,“再等两年吧……”
说罢,振翅而起,转眼就飞没了影。
留在原地的司幽无奈地笑笑,复又看了重黎一眼,他如今的样子与从前简直判若两人,陵光若是见了,定也会感慨吧……
他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角,于深浓的夜幕中化为轻烟消散。
雾绡般的月华随着西斜照进了窄巷,一束光恰好投在墙边,朦胧潮湿的夜露中,悄然凝出了一抹浅影,单薄如梦中虚幻,水中映月,月光甚至能穿透那副身躯,照在地上。
一片岑寂里,无人看到那道身影微微屈下身,伸出了近乎无色的手,平静的,轻柔的,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似的,为墙下蜷缩的青年掖了掖薄毯。
在这个谁都看不见的地方,蹲了下来,悄无声息地注视着青年的睡颜。
他睡得很熟,掌心还攥着凉透了仍舍不得吃的半块桂花糕,眼角是湿润的,似是想哭却又硬生生忍住了的样子。
春寒料峭的夜里,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而后,又消失不见。
东山初曦,夜尽天明。
早市之前,便有早点铺子开了张,袅袅炊烟与晨雾交融,脚步声和吆喝声逐渐多了起来。
重黎被吵醒,揉了揉惺忪睡眼,发觉自己脑子有些疼,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昨晚自己好像喝大了,竟然就在巷子里睡了过去。
不远处坐着几个乞丐,一双双浑浊的眼如沟中鼠盯着来往行人,却并没有看到昨晚同他喝酒的那人。
他狐疑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薄毯,即使陈旧,却不太像乞丐能用得上的东西,还有昨晚的酒……
他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可他身上什么都没少,剑也好好地挎在腰间。
宿醉之后,想什么都脑子疼。
他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将这条薄毯披在了墙角处一个跟着母亲乞讨的孩子身上。
走出昏暗窄巷,竟觉天光刺目,有些睁不开眼。
他还记着自己今日就要离开这座城了,回小院的路上,又听了回咿呀软调,回屋灌了几口温水,换了身干净衣裳,去了酒气,人也清醒不少。
他的随身之物其实少得很,这些年走在路上,能送的都送了,常伴左右的只有换洗的一套昆仑弟子服,两把佩剑和一枚瑶碧石而已,近来才多了只药箱,收在乾坤兜里,来去便利。
他在这住了一个多月,救治过不少穷苦百姓,暗地里也除过几个不识趣的妖邪,他并不想宣扬自己,知晓他有这等本事的人并不多,私下里总唤他一声“仙尊”。
他总要解释,我不是什么仙尊,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总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毕竟他还没有获得陵光原谅,也早就不再是昆仑弟子。
犹豫许久,答复总是模糊的,后来就索性不再说了。
他今日离去,谁都没有告诉,把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