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光被问住了。
她希望重黎回来吗?她想见他吗?
这答复是毋庸置疑的,甚至不用经过思考就顺理成章地浮现了出来。
可她说不出口。
能醒过来,还活在世上,已是在她意料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那个在问天台上哭得双眸通红的人,若是见到了,又该对他说些什么。
她若仅仅是云渺渺,或许还好些,可如今……
霓旌也没有逼她的意思,人才刚醒,对眼下许多事都还有些混乱,须得慢慢适应物是人非的变化。
“尊上一时半会儿还不知道您已经醒来的消息,便是要赶回来,少说也许数日,您先养好身子,其他的往后再想吧。”
陵光点了点头,暂且将此事搁置一边。
“无尽和执明可有消息?”她问道。
八年前,她以寸情重创无尽,却并未看到最后的结果,便碎魂了。
下手之前她其实已经预料到以残躯对抗无尽,很难将其诛灭,何况藏在崔珏体内的也只有半缕元神,她抱着殊死一搏的心思,赌了一把。
故而在听说无尽尚在人世的消息时,她并未太过惊讶。
“东海龙族翻遍四海,也没有任何消息。”
陵光看着案上摇曳的烛火,沉思须臾,提点了句:“可有去北地孤岐山深谷中看过?”
“孤岐山?”霓旌有些诧异,微微睁大了眼,孤岐山她是听说过的,位于北地深处,终年冰雪覆盖,飞鸟不掠,草木不生,“那里还有山谷?”
她虽未去过北地,但据四海志记载,北地冰封千里,一片苍茫雪原,山岭亦是风雪堆叠而成,较之世间别处的崇山峻岭,要来的低矮许多。
而山谷,应是早就被积雪填埋平整了。
“据我所知,原本有一处山谷。”陵光攥紧了拳,骨节如玉,“苍龙东华与玄武执明,先后诞生于北地,在奉召前往昆仑之前,孤岐山深谷中,曾有一座行宫,就如天虞山一样,只要地脉尚在,便不会毁去。”
闻言,霓旌猝然而起:“竟还要这样一处地方,多亏上神提点,我这就去告诉师父!”
说罢,她便匆匆告退。
陵光坐在清冷的屋阁中,面色发沉。
毕竟死过一次,想事情的时候,还有些糊涂,只能竭力将重点收拾出来,讲与旁人,独自沉思,便愈发感到心如乱麻。
说到底是她当年在不周山有了一丝犹豫,若是舍下一切,豁出去以命相博,或许能彻底铲除这个祸患,不至于拖沓至今,落得这般局面。
司幽心血来潮给她种的情根,倒是成了生死一线时挡了她捻灭那点执念阻碍,也为无尽留了条后路。
实在不该。
她烦闷地啧了一声,拂袖关上了门,拿起手边看了一半的卷宗,继续看下去。
不知是不是死过一回的缘故,她极容易感到疲累,修为虽与从前一样,但法力却少了数成,总有种眼高手低的违和感,看着看着,就模糊地睡了过去。
所幸胧霜阁中点了炉子,不算冷,她合衣趴在书卷堆里,手里还攥着一本看了一半的,案头膏烛泣泪,滴融到的铁盘中,到了后半夜便见了底,随着烛油渐渐淹没了灯芯,吞尽了最后一抹烛豆,整间屋子倏忽暗去。
收到传信的司幽和颍川于翌日清晨先后赶到昆仑,长潋和霓旌等人一早便在主峰迎候,镜鸾暂且无法擅离女床山,分了一缕神识,借了只乌鸦的躯壳跟着司幽一同过来。
长潋还没走到跟前,她已经迫不及待地飞了过去:“主上呢!”
“神君莫急,上神昨日就已经醒了,如今安置在胧霜阁。”长琴替师兄答复与她。
长潋点了点头,解释道:“云渺宫冰封八年,寒气太重,师尊刚醒,尚有些虚弱,诸位且随我去胧霜阁看看师尊的情况。”
闻言,众人不再耽搁,与他一起朝着胧霜阁快步赶去。
其间,长潋将人苏醒的始末讲与司幽等人听,因陵光醒得太过突然,比司幽当初预料的还少了两年,实在教人惊喜。
然,到了胧霜阁门前,却发现屋门半掩。
霓旌是最先发现不对劲的,忙撇下长潋推门而入。
果然,人不在屋里。
桌上膏烛燃尽,昨晚还堆成一滩的卷宗已经被收拾齐整,搁在旁边的木架上。
榻上的被褥枕头都没有被动过的痕迹,仿佛除去这张桌案,就再没有人来过这间屋子了。
她傻了眼,尴尬地回过头看向门外的长潋,一时啼笑皆非。
一路走来都满心期待与欢喜的众人,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人呢?”镜鸾绕着屋子飞了三圈,都没有找到陵光的身影,不免有些慌,心口突突直跳。
“昨晚上神的确住在此处啊……”霓旌也给弄得措手不及。
“陵光上神日前才醒来,且不论她为何醒得这么快,人多少还是有些虚弱的,应当不会下山去,各处找找吧。”颍川道。
于是,刚到山中的三人又与长潋等人分头在附近寻了几圈,终于在八隅崖玄霜树下,瞧见了那道素白的身影。
茫茫晨雾缥缈,随着朝晖漫过山巅,闪烁着细碎的光,从叶隙间洒落下来。
她坐在树根上,斜靠着树干,镜鸾松了口气,本以为她睡着了,可飞过去才发现,她是睁着眼的。
一瞬不瞬地望着东升的日头,若有所思。
之前总是看着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都快忘了她睁开眼的时候,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