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令丘启程,不出半日,便能望见云雾缭绕间,巍峨的昆仑山。
山脉沿袭千里,但当真为世人传颂膜拜的山峰,其实也只有那么几座。
今晨出发前,陵光就以灵蝶传书,告知长潋,之前不告而别,昆仑的人想必都急着寻她,此次回来,总不能一声不吭。
她本想驾云直奔主峰,却被身侧的人轻轻拉住了。
“怎么?”她回过头。
重黎望着芸芸长阶,默然一笑。
“师尊,咱们能不能……走上去?”
“走上去?”她面露不解。
“我只是想起自己当年第一次跟着师尊上山的时候了,若是着急回去,就算了。”他也只是忽然而起的念头,上了主峰,等着他的多半是怀疑与诘问,只剩这半日闲暇,还能让他想想这些陈年琐事了。
他刚打算收回手,便被反扣住了腕。
他的神明目光坦荡,没有丝毫犹豫:“想去便去啊,几步石阶,我拦你作甚?”
说着,直接将他拉到了山腰处,踏上皴裂的长阶,一步一步,稳步前行。
她依旧走在他前头,和当年似乎别无二致。
重黎看着被她牵着的那只手,怔愣了好一会儿,腕上传来的薄热,不及他的暖和,却也终于不再是冷冰冰的,真切地告诉他,她是活生生的。
被邪气搅弄的日益焦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他渴望着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
他什么都不用想,也不用担心她会再次离开。
山脚已是春暖花开,山上的雪却是久积弥厚,青蟹色的天,飘着细碎的雪,只有细看才能发觉。
“第一次走这条路的时候,总觉得路很宽,很长,走不完。”
他沉溺在渺远的回忆里,能想起的是他上山那日,山间下了一场雪,漫漫山道湿滑难行,是她撑起了御寒的结界,为他遮风挡雨,牵着他的手,走完了这条令人望而生畏的长路。
当年,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她忧他走丢,时不时回过头看一眼。
如今他走在她身旁,比她还高一个头,他垂下眸就能看到她雾帘般的睫,在风中细颤。
“今日才发现,这条路原来只有这么窄……”
饱经风霜,内里早已皴裂,只是世上的人多数时候都在仰望高山,看得见荣光耀世,看不见万年孤独。
“那会儿你才这么高。”陵光停下来,比了比自己腰间,“阴沉沉的不说话,跟个小萝卜精似的。”
……她当年原来是这么看他的吗?
“所幸脑子还算好使,然而好的坏的一并学了,惯会闯祸。”
重黎干咳几声:“那不是……年少不懂事么,师尊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陵光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哪次不是我给你去收拾的烂摊子,让你去认个错,你小子能窝在被子下头赌气赌半宿,炮仗成精吗?”
这话说得重黎着实尴尬,自从偷听到她和镜鸾说的那番话的前半段后,他心里的确是有怨气的,积得久了,只需一点引子就能炸开。
被他责备的时候,只觉得分外委屈,半点不晓得体谅她的苦心。
本以为听她说起这些,会觉得难过,羞愧,亦或是委屈,可此时看着她絮絮叨叨说着话,眼中熠熠生辉,好像寒冰忽然间有了温度,喜怒哀乐亦能窥探,满腔心思亦能揣摩,如此鲜活。
会生气,会发笑,愈发像个凡人。
想到这,他就觉得很高兴。
在她说话的时候,他抬起手,替她拂去发上的一片落雪。
颇为顺手的动作,却令她倏忽一愣,错愕地抬起头。
水泽粼粼的灵障无声地展开,挡去二人头顶飘飞的细雪,他的眼神温柔得像是能掐出水,静静地注视着她。
还有许多未完的话都一并卡在了喉间,陵光觉得自己说不下去了。
重逢后这人简直教人不敢直视,多看一眼,都觉得心头拢起一簇火,将她从清清冷冷的九天云端,拖入火尖般滚烫的万丈红尘。
她匆忙低下头,的爱欲,被他发现这深藏多年的秘密。
“走吧。”
所幸他先开口解围。
她轻轻“嗯”了声,敛起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继续往前走。
此时的主峰之上,已然收到传书的长潋站在崖边,看似面色平静,手中的灵蝶却几乎要被他捏碎了。
霓旌和长琴等人亦焦急地盼着,孟逢君来回踱步,恨不得飞下山看看人回来了没。
陵光此次失踪足有七日,惊动了不少门派四处找寻,没想到山下还无消息传回,人竟然先回来了。
余念归伸长了脖子朝山道上张望,心中急切。
相较之下,镜鸾倒是还算冷静,听长潋说陵光已经找到重黎后,她便觉得并没有什么可担心了。
那小子神出鬼没了八年,也只有主上去了,才能将人带回来了。
“再等等吧,应当已经在路上了。”她宽慰众人。
话音刚落,长潋忽然眸光一闪,急急朝前踏了两步。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青石路尽头,山风温柔下来,夹着雪,缓缓地飘着。
一身白衣的上神,仿佛从自冥冥长夜中走来,她身侧面容俊美刚毅的青年,撑着透明的灵障,每一片雪花落在上头,都会激起浅浅的涟漪。
那一瞬,镜鸾和长潋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岁月仿佛在逆转,倒退回初见的那日,稚嫩的少年跟着神明归来。
一晃眼,竟已过去这么多年。
瞧见他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