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清净,重黎走后,陵光在殿中坐了一会儿,霓旌便掐着时辰送药来了。
“师祖今日精气神瞧着不错,昨夜睡得还好?”她笑得极灿烂,却并不耽误把一碗黑糊糊的汤药按时按量的搁在陵光面前。
一闻到那苦涩味儿,陵光的脸就垮了下来,恨不得把“不想喝”写在脸上。
霓旌看着好笑:“听闻师祖当年征战四海,所向披靡,不染一出,无数妖邪闻风丧胆,如此威名,怎的怕喝药?”
被戳中痛脚,陵光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面儿上端着淡定,暗里却有些发虚。
“这……人无完人。”
“您可是神。”
“……神无完神。”
“……”
“且世上的药草何以如此之苦,定是开天造物时出了差错。”
“……”
好家伙,自己不想喝,倒怪药草苦,她总算知道尊上平日里理不直气也壮的毛病从哪学来的了。
“不管是何时出了差错,如今这些药草已经长成这个味儿了,您就认命喝了吧。”霓旌憋着笑,把药推到她面前,没有半分商量的意思。
苦味随着氤氲的热气儿直往鼻子里钻,好像比昨日喝得更苦几分了。
山崩于眼前都不曾皱一下眉的朱雀上神生平头一回心生畏惧。
她犹豫地看向眼前笑吟吟的女子,僵持了良久。
霓旌笑弯了眼:“您想赖也是不成的,一会儿药凉了,更苦,还涩口,您一样得喝干净。”
哄骗上神喝了这么久的药,她端的是熟门熟路,毫不留情。
“……”
陵光暗暗咂舌,瞥了她一眼:“……可有蜜饯?”
霓旌扬了扬眉:“没有。蜜饯这些小零嘴儿其实有碍药性,能不吃就不吃。”
“可重黎昨日……”还给她备了。
“尊上不精医理,遇上您耳根子又软,您喊苦,他还能不给么?”霓旌无奈地摇头,“良药苦口,尊上宠着您,在我这可不成。”
陵光憋屈地捏了捏拳:“……够小气的。”
霓旌啼笑皆非:“是是是,我小气,您赶紧趁热喝药吧!”
眼见着赖不掉,只得拿出慷慨赴死的勇武,一气海饮。
待她放下药碗,已是面色铁青。
“师祖真棒,今日的药也喝完了呢。”霓旌笑吟吟地一顿胡夸。
陵光这会儿光顾忍着口中回苦,实在没有精力让她收收这阴阳怪气的马屁,忽然觉得还是重黎来送药好些,诚然他也是满嘴哄溜,至少还晓得给她买点过口的糖。
这么一想,就觉出他的好了。
今晚的排骨汤,得炖得好吃些。
走神间,霓旌往她手里塞了块黑漆漆的果子:“这是甘草汁熬成的糖,没有加旁的东西,味道自是不如铺子里卖的,但喝了苦药后,吃起来也有些甜味儿,师祖拿来润润口吧。”
虽说她如今是上神了,可从前一直将人当做小师妹,诸多习惯还没改过来,瞧着她眉头紧锁,自是也有些不忍的。
她是来给她治病的,又不是存心为了折磨她的。
陵光接过那枚甘草糖,放入口中。
入口起初有些生涩,抿了一会儿就渐渐有了回甘。
“今日的归潮殿,你可有去?”陵光问。
霓旌顿了顿,摇头:“我亦是魔族,此事本就够混乱了,何苦再去凑这热闹,还给昆仑和师父添麻烦。里头的状况我事后听人说了,似乎……不太好。”
她听到的远比说出口的要难堪许多,众怒难平,话都说到那份上了,尊上居然能忍得住没同人动手,她已经十分意外了。
“八年前,尊上离开崇吾宫之前曾叮嘱过我和遥岑,多行善事,起初是极难的,那会儿在背后说我们假惺惺,有所图谋的比比皆是,毕竟妖魔之流行善,说出来更像是个笑话……”
提起最初的那几年,他们一面四处打听尊上的下落,一面奉命在人间布施,也若遇上妖兽邪物作乱,亦会出手除去。
可惜魔族自古便没什么好名声,明明都是父神开天辟地后,从万物中分出的一界,说到底其实与仙界,人间并无不同,却不知从何时起,成了受人厌畏的族类。
“后来许是做的多了,前前后后也有信我们的人,若遇上麻烦,昆仑这边私下也会帮衬一二,本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又不知要招来多少仇怨了。”
“此案其实有诸多蹊跷之处,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出证据,但你们留在昆仑,我与长潋断然不会由着外人肆意诋毁,我一会儿去酆都走一趟,问出那些被杀之人魂魄的去处,或可有所进展。”陵光道。
霓旌叹了口气:“事到如今,甚是被动,尊上处处掣肘,便是想查也多有不便,一切须得仰仗师祖多费心了。说来尴尬,您回复记忆后,我还担心过您与尊上从前闹得如此之僵,恩断义绝的话都说出口了,可会就此撒手不管。”
长潋同她提及当年混乱,她才晓得尊上当年还做过如斯混账之事,换做她,气都要给气死了,巴不得这臭小子撞个南墙,受点教训。
陵光淡淡地笑了笑,眼底荡开一抹极浅的温柔与无奈:“我是他师尊,就算他不是昆仑弟子了,我也一样当他是徒弟。”
哪怕这世上谁都不管他了,她也不会。
庚辛常说,她瞧着寡淡,骨子里就是个认死理的。
要么索性不收徒,若是收了,就是一辈子的事。
思来想去,还是得去酆都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