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陵指了指他脖颈,再将帕子沾湿,递给了他,狐疑道,“怎么有血?”
裴钺意外,用手去碰了碰,指腹黏腻,道,“抓捕林太师的时候,遇到了一些小麻烦。”
“要备水沐浴吗?”弗陵知悉他最是爱干净,一旦染上这些脏兮兮黏糊糊的东西,那就别期待他一整天脾气能好。
书房里还一大堆人在等着,等将公务处理完才能有时间处理身上的血迹。
裴钺摇头。
弗陵见他好几次都没能擦到后颈的伤口,虽然血迹凝固了,但看上去总让人觉得碍眼。
“我来吧。”
“那林太师怎么可能看着不管?”
林太师林光耀,是太后的父亲,又是陛下的亲外祖父,官任刑部尚书,又是两朝元老,不仅在朝廷上有很深的威望,朝廷中多的是他的门生子弟。
“林光耀自然不会不管,向陛下求情,要求陛下看在他们是亲生母子的份上,可他都忘记了自己都自顾不暇。”
弗陵佯作不解,“自顾不暇,怎么回事?”
裴钺忽而紧抿了下唇,道,“阿杳,你可知,完颜一族被抄家灭族的事?”
弗陵微微一顿,许久才轻点了下头,“听姑爷说起过一些,好像是由于当年构陷了林太师,被抄家。”
裴钺眼眸沉沉地盯着她看了许久许久,她脸色淡然平静,眼波中更无一丝的波澜。
“如今有证据证明当初完颜烨检举林光耀敛财的事属实,陛下已经准备命人着手,重审当年此案,相信不日就能还完颜一族一个清白。”
弗陵淡淡地哦了一声,玩笑的口吻紧浓,“陛下既然能大义灭亲,挺意想不到的。”
“陛下年纪虽小,但并不糊涂。”裴钺忽然抓住她的手,语气倏然柔和了下来。
“过去的事情无法弥补,但能还先人一个清名,如果他们还有后人在,应该也会欣慰吧?”
“应该会吧。”弗陵淡淡而笑,“如果心宽体胖的,上一代的事就该结束在上一代,释然于心就可。”
“毕竟,罪魁祸首最应该是昏庸无道,就下达命令的皇帝。再则才是构陷的林光耀,落井下石的朝臣,奉命抓人的锦衣卫,砍头颅的刽子手,仔细一想,原来还来还有这么多人,恨得过来吗?杀得过来吗?”
弗陵忽然问他,“如果是你,你能放得下吗?”
裴钺微微一顿,紧蹙的额始终紧着。
弗陵抿唇笑,“应该放下,恨一个人太累了,眼不见为净就是。”
她寻思着该做的事情也都差不多了,问他,“大人,既然事情已经了结束,我也该去看我家小姐了,她刚生了孩子,身边肯定需要人照顾。”
裴钺无话,走到书案旁,似是在看公文。
她抿了抿唇,手指了指外头书房方向:“你不是叫了人在书房等着吗,既然有事,那你忙你的。”
见他不动不语,弗陵欠了欠身后,推门欲离。
“如果我能放得下呢?”裴钺道:“如果我能放得下,那你也能放得下吗?”
弗陵笑笑,“我没有拿起过,自然放得下。”
“是因为镇北王救过你,所以你甘愿一辈子都这么尽心尽力地为王府卖命?”
“是。”
裴钺紧紧地盯着她看,“你对每个救过你命的人都那么慷慨吗?”
完颜失足事发后,那一年她不过是五六岁左右,跻身慈幼局,浑身都是血污,脏兮兮的,躲避在墙角处的草堆里。
周围的孩子哭啼声,喧嚷刺耳,反观她,镇定自若。
镇抚司追查逃犯,那个遗孤就藏身于此。
所有人中,他发现了那个藏身墙角的孩子。
眼睛很漂亮,盯着自己看的时候,雾蒙蒙的眼神里露出强烈的求生欲。
之前便已经得到上面传下来的死命令,一定要抓到那个遗孤,宁可错杀,不准放过。
她说,哥哥,放我走好吗?我不想死。
他低声嗤笑,近乎低语着,“我抓住了你,就能得到一次晋升的机会,我若救你,死的就是我们俩......”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你若放了我,日后我定当为您死而后已。”
“日后,若是有变数?”
毕竟谁会将当时那个小孩子的话当真。
她翻出手中紧握的银簪。
“贿赂?”
“这是我父母的遗物,先抵押在你这,等我长大后,肯定来跟您拿这簪子,到时您若有什么要求,我一定……。”
他看了看,没瞧出任何不一样的,将银簪丢了回去,“遗物这么晦气的东西,还是自己藏好算了。”
他放过她,不止一次了。
他袖中还藏着的那根银簪,嘴角不禁扬起,却是一哂而过。
她以为,他所说的救,指的是逃婚事件。
弗陵道:“你之前救过我,或许于你不过只是随手而为,就像放过一只蝼蚁,而且你也从没要求过我给你做过什么。因为你最是看得清楚利益,也明确地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一旦对你没有任何价值性的东西,你抬抬眼皮子都不会在意。”
在这一点裴钺是最为清楚的,当初逃婚一事,他出手相救,相当于救一只蝼蚁那么随意,所以他也从来没期冀过能得到些什么回报。
是吗?
裴钺自己都不确定,还能有人替他决定得了感受?
他摸着袖口,有些空荡荡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裴钺忽然去了屏风内侧,从刚才换下来的甲胄上抓了一把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