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完液回家,已是将近十一点。
叶添身材高大,周末也总是拉上时遥一起去长跑锻炼,体格总体而言算得上强壮,但再强壮的人也抵不住这样一晚上的折腾,他上楼梯的步子都是虚浮的。
时遥本想让叶添先洗漱,这样可以早点休息,但叶添不肯。这名称职的工作狂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翻出电脑看邮件,把该处理的处理完,才拖着步子去卫生间。
时遥见劝说无效,只得自己先行洗漱,洗漱好之后把医生开的药拿了出来。她拆出了当晚要服用的,放在纸巾上,配着一杯温水搁在了叶添的床头,然后去了厨房。
医生说今晚最好不要进食,明天可以喝粥。但是叶添这一晚上吐得肚里空空,一定会饿得很早,他们家又很少开火做饭,有没有可以煮粥的材料都是未定。
时遥把家里的橱柜都翻了一遍,果然没有找到五谷杂粮的踪影,好在冰箱里有中午外卖多出来的一份米饭,可以应付一下明早的白粥,其他材料等白天去买就是了。
时遥关上冰箱的门,还没出厨房,就听见了卫生间里噼里啪啦一阵响。
她以为是叶添摔倒了,赶忙过去查看情况。结果看见手肿着的叶添正手拿着淋浴头,跟地上一推被打翻的瓶瓶罐罐大眼瞪小眼。
“怎么了?”时遥问他。
“没事。你还没睡啊?”叶添很轻松地转移话题:“熬夜对皮肤不好,快睡觉去。”
时遥摆出了一副家长的架势,冷哼一声:“你先跟我说说这是准备作什么妖。”
“作哪的妖?”叶添说,“我只是调试水温准备洗澡,你不要妄图借机偷窥。”
时遥懒得跟他胡扯,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淋浴头:“站都站不直了还想洗澡?”
“不洗澡我睡不着。”
“牙刷了吗?”
“刷了。”
“那洗洗蹄子洗洗脸就可以了,明天早上吃完饭再洗澡,别废话。”
叶添人不是很有精神,却好像很乐于被时遥这样□□欺压,他含笑看着时遥,指了指自己的头顶:“你看这是什么?”
“脑袋。”时遥说完又改口,“空心球。”
……
“是发蜡。”叶添说,“不洗干净没办法睡觉。”
时遥对这些不是很懂,拿不清叶添是不是在唬她,于是装腔作势地皱了皱眉:“发蜡也不是非洗不可吧。”
“不洗会秃,”叶添说,“这东西对头皮不好,捂一晚上有可能会过敏,万一过敏脱发,你帅气的小添哥哥就要变成一颗光荣的卤蛋,垂涎我美色的客户也会转投其它律师门下。”
时遥对于秃头的叶添很欣然乐见,但一听有过敏风险,又让步道:“那,还是洗吧。”
“嗯。”叶添对她一笑,忽然放软了声音说,“不用管我,你快去睡吧,晚安。”
时遥站着没动。
她眼睛瞄着叶添肿得老高的手背,有些别扭地问:“你手这样怎么洗?”
也不知道突然哪来的勇气,没等叶添回话,时遥兀自上前从他手里拿过了淋浴头。
“我来得了。”
叶添的身子肉眼可见地一滞,然后轻笑道:“好啊。”
在卫生间不方便,时遥便让叶添躺在了沙发上,自己去接了一盆水,搬了一个小凳子坐在一旁,像洗发店那样帮叶添洗了起来。
十一点的夏夜依稀能听见蝉鸣,掺杂在嗡嗡的空调压缩机轰响之中,形成了一段和谐而安宁的协奏曲。时遥用温水打湿了叶添的头发,在手心挤了少许上次她挑选的洗发露,用指腹轻轻地按摩着叶添的头皮。
她平时自己洗头都是挤上洗发水后胡乱一通揉搓了事,天晓得为什么面对叶添的脑袋有了这么多耐心和温柔。
或许是因为叶添的头发太柔软吧,时遥想。
叶添的发质柔软润泽,摸在手里像滑过了一匹很昂贵的绸缎,与看上去的触感很不一样。时遥听说发质软的人往往心肠也柔软,脾性温和。
她手指在叶添的头顶打着旋,有些出神地想,薄情寡义如叶添,难道会是个柔软的人吗?
嘴臭欠揍,认识她的第一天就没正眼看过她,装出的一副温和恭俭,在第一次给她补习的时候就露出了狐狸尾巴,刻薄地讽刺她还比不上一个寻常的傻子。
单以第一次交锋来判断,叶添跟“无耻混蛋”四个字的牵连远比“温柔”密切的多。
换个角度来说,或许她时遥才是心肠柔软的人,在看到陆莹气势汹汹地斥责叶添时,她不计前嫌地主动替叶添解了围。
但换作任何人看到了叶添那时的表情,也许都会这么做。
她记得那天叶添被陆莹推到了铁架上,他的害怕是直接写在脸上的:眼睛睁得很大,唇紧紧的抿着,嘴角向下,手不安地揪着衣摆一角。像极了动物世界里走失荒途被群狼包围的羊羔。
时遥对叶添心软了一次,后来再也没见过那么混账的叶添。现在回想起来,除了初次补习时的冷嘲热讽,叶添嘴欠归嘴欠,并未再说过她一句不好。
——严格追究,也并不完全是一句都没说。她有一年暑假收了许多同学录要写,时遥写了两页就喊累,就在她揉着手腕抱怨的时候,叶添无情嘲笑了她的字太丑,然后自然而然地取过黑色复写笔,毫无怨言地代她书写了七八十份内容各异的花哨寄语。
做这些事的是他,借不到钱后消失四年的也是他。
时遥有些猜不透叶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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