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雨的京城，笼罩在深深浅浅的薄雾中，看不清轮廓。今日是他们定下来的日子，许烟将要在这一天亲手送走她的母皇。这个消息还没有传出去，只有许烟和太医院的几位院判们知道。所以人们都还维持着往日的欢乐，并没有察觉到许国马上就要变天了。
许烟继续着往日的安排。早晨天刚破晓的时候便由迎春叫起来梳洗着装，只是在做这些的时候她们很罕见的没有做一句交谈。上朝时，那些大臣们还如往日一般分成几个阵营互相嘲讽着对方。只不过这一次，许烟没有出声劝阻。她冷冷地看着台下这一幕，心想若是他们知道母皇即将离世的消息后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只是她终究没有说。
今天下朝的时间似乎比往日早了许多，让她都有些没缓过神来。她平静地问着迎春：“母皇的衣服换好了吗？”迎春为许烟拿衣服的手一顿，恭敬地回道：“是，陛下那边奴婢都已经打点好了。”
许烟点了点头，任由迎春为她将身上的朝服换下，换成她早就选好的那套衣服。迎春面露难色对许烟犹豫地开口道：“殿下确定要穿这套衣服过去吗？”
许烟看着镜中的自己。过于短小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有种并不相称的违和感，甚至箍得她腰身有些隐隐的疼痛感。可她在镜子前转了一圈，随后露出个满意的笑容道：“就这套吧，我觉得很好。”
随后，她转头对迎春道：“既然都收拾好了，那么就出发吧。”迎春强忍下自己眼眶中的酸涩，对许烟点了点头：“好，奴婢这便吩咐下去。”
从许烟寝宫到许清寝宫的距离并不算近，可许烟却第一次觉得这段路太近了，近到她还没有做好勇气面对她。到了殿门口，许烟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自己面上的笑容挑起帘子迈了进去。
殿内各位太医都已经准备就绪，随时打算执行那道命令。许烟最后看了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母皇，轻轻开口道：“开始吧。”
太医们已经演练过无数遍，他们配合完美，在许烟令下后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内便完成了所有步骤。平青对许烟颔了颔首示意她过去。原本为自己铺垫过无数次的许烟真到了这一刻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退缩了脚步。
脑海中不停有个声音响起：“不行的，我做不到的，我过不去，我不能亲眼看着她在我面前停止呼吸。”
平青蹙起眉看着犹豫不前的许烟，冷了音色道：“药效马上发挥作用。记住你只有三刻钟，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把握好这三刻钟的时间，不要让以后的自己后悔。”随后他再没说什么话，快步从她身边走过。
房间内又重新只剩下许烟和许清二人。许烟愣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后许清发出了一声嘤咛，才唤回了许烟的所有思绪。
许烟忙上前几步奔向她的床边，紧张地看着转醒的许清。颤抖着声音说道：“母皇你怎么样？感觉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许清可能是刚刚转醒的缘故，意识并不是很清楚。她疑惑地看向许烟，想要出声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哑到根本说不出一个字来。许烟看到她眸色中的痛苦，立即反应过来去为许清倒了杯水来。
许清喝过水后，终于能勉强吐出几个简单的音节来。她看着双眼泛红的许烟，用尽全力说：“别哭。”许烟没想到许清醒来后说出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这么多天压抑在她心间的不安委屈瞬间爆发了出来。
许烟连忙低下头，想要掩饰住自己不停抽泣着的声音。许清的手抚上她的头顶，轻轻说道：“没想到烟儿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穿着小时候的衣服？迎春她们几个没把你照顾好吗？”
许烟摇摇头，努力对许清挤出个微笑道：“母皇之前不是说过喜欢烟儿穿这身衣服吗？所以烟儿特地穿着过来让母皇看看。”
这个之前确实有些久远，久远到许清的记忆中毫无印象。小时候的许烟从没得到过许清的什么夸奖。有一次许烟穿了一身五彩丝并着孔雀羽毛织成的蝴蝶裙子去见许清，却让许清一顿批评。她说许烟不体谅人间百姓疾苦，只懂得自己贪图享乐，一件裙子要花费平常人家几年的收入。
许烟再没有穿过那件裙子，自那之后她的常服也没有什么华丽样式的裙子。第二日觐见时她特意穿了身再普通不过的黄色丝质纱裙，却让许清好生夸奖。她便以为许清是喜欢她穿这条裙子。
其实年幼的许烟并不知道许清不是单纯的在说她穿的裙子，而是通过她来为当时在灾荒中受苦受难的百姓们树立榜样而已。所以许烟以为的许清对她那句唯一的夸赞也不过是无心之举罢了。
可如今人之将死，许烟也并没有什么要在此事上纠结伤心的精神了。况且许清这样精明的人看到这一幕早已经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她微笑着对许烟道：“是，孤想起来了。烟儿小时候穿这条裙子称得你很可爱。可是如今烟儿大了，已经是咱们许国的太女了，将来穿的衣服可不能再如此寒酸了。”
还没等许烟说什么，许清便叹了口气继续道：“孤是不是只有三柱香的时间了？”许烟没想到许清会准确的说出这个时间，一时惊讶得连问询都忘了。
许清看着她这个样子倒也并不意外。她露出个解脱的笑容：“终于到这一天了，孤好开心。所以烟儿，你也不要为我的离去而感到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