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五官本就俊拔俏秀,此时他的桃花眸似是描了线似的好看,长长的羽睫下暗暗的翳,以红坟的角度来看,阴影下,少年垂首的模样柔和温纯,似极了捧心的西子。
“你……不怕我吗?”深知自己此刻模样于常人眼中有多么难以接受,万怨之祖失神问道。
初五没有任何回答,抬起眼帘凝视女子血色的瞳孔,随后无关紧要道:“另一只。”
乖乖递出另一只手的万怨之祖不甘心地问:“你是不是也知道我身份,想要从我这里讨点什么?”
用力剪短拇指厚厚指甲的少年人皱眉问:“所以那个白衣服的人在你那讨走了什么吗?”
红坟一怔,撇过头去:“不关你事。”
“……”初五点点头不做言。
明明是自己突兀的结束了话题,却又感到闷气,万怨之祖轻嗔薄恼:“你这人,奇怪的很,遇非人之物出奇的镇定,若是换做别的什么人,巴不得将我挫骨扬灰了才好。”
少年莫衷一是地再次点点头,头也不抬地说:“或许吧。”
“或许?哼,若不是我恢复的快,背颈的锄头创口大概到现在还血流不止呢……”怨祖哼哧一声,寻思这帮民众下手可当真没个轻重。
初五一直半敛的眼帘缓缓睁开:“何时伤的?”疼吗?这两个字荡在口齿间最终化为乌有,怎么可能不疼?
万怨之祖用另一只手搓了搓早已修复结痂的创口,那似下玄月咧开的疤痕尤是深度即到骨头,倒是疼了她一时半会,她晃了晃脑袋:“忘了。”
“他们不是故意伤你的……”少年叹息。
“我知道啊,所以我没计较什么。”红坟耸耸肩,习以为常地干笑了两声。
“一直都是这样吗?”
“什么?”
“像今天……”
“嗯……”女子努努嘴:“我忘了。”
倘若是搪塞,这忘了的理由也未免太敷衍了,少年将女子小拇指上的尖锐剪除,而后惝恍着正视她所谓“森诡可怖”的面容。
“你这般看着我干什么?”红坟被少年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慌。
记忆在少年的脑海乱窜,最终定格在了八岁前的时光里,他淡寂地开口:“我没有很镇定。”
“啊?”万怨之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上一个话题说了什么。
“第一次见到似你这样的面容时,我的反应和旁人是一样的。”恐惧与愤怒是孪生的,愤怒会使人失去自主的判断从而变得盲目,少年的视线渐渐悠远,他说:“城中石桥码头的台阶旁有处不大不小的废弃水槽,护城河几次洪涨将它常年淹没在水中,年岁长了便长满了浮藻青苔……第一次来到水槽旁,便见到那个长发如水草漂浮在水面满脸浓疮面色苍白的孩子,我的第一反应当,当即上岸寻来石块砸向他。”
“缚隅之怨……”万怨之祖当即反应过来,“那你呢,你受伤了吗?”缚隅怨的怨梓是实质性的,死于水中化为水草,曝尸荒野化作毒瘴。
少年摇摇头,“没有受伤。”
“奇怪了,一般人是无法见到怨的本身的,为何你……”猛地想起某夜少年琉璃色的瞳仁,“你的眼睛?”
前者捂住自己的右眼,抿开若有似无的无奈:“那年我七岁,天生异瞳,轶城的人唯恐灾星不及,一直将我关在城门外,那日是我偷偷从城墙狗洞里爬进去的,本以为入暮时分能趁着城防换班之时爬出去却不料被一位不守军纪的醉酒士兵逮着了,他拎着我的领子,将我扔进了护城河。”
闻言至此,红坟倒吸一口气,她紧张地揽住少年的双肩用力晃荡:“后来!?”
“那时的我不懂水性,只拼命在水中挣扎,河水呛入口鼻,很快便失去了意识……待我再次醒来,已身在自家木屋前的老柳旁了……”少年眼中满是怀念,继而他又说:“我一直记得那双眼睛,浮在水面上炯炯有神地望着我……”当中充斥着好奇。
“是那个……缚隅怨救了你?”红坟眼梢一触。
“嗯。”少年颔首:“他的年纪跟我一般大小,说话时只懂在水中吐泡泡,他以水中鱼虾为食,偶尔露出上半身白骨与烂肉相间……说不出的恐怖……”想到这儿少年微微一笑又说:“在死亡的面前所有的表象好像都是玩笑似的,那天以后我便再不惧他可怖的外表……”
“救人的怨……”红坟眉头紧蹙。
“八岁之前,我看到的与现在看到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少年的视线转向烛火,仿若当中也存在着一个芥粒组成的微妙空间,他第一次觉得身上某种刻意压制的东西转瞬间湮灭,多年以来别人无法理解的故事却能在红坟跟前畅通无阻地讲出来,“人多的地方是一片湛蓝的海洋,当中也有些色彩浑浊不堪,儿时的我总是一个人蹲在墙角凝视路过的人身后的光团,揣测着他们与我完全不同的人生。”说罢,少年淡笑,小小的虎牙探出头来。
“……你的父母呢?”
“我不知道。”
“那你……后来?”红坟结舌。
“八岁那年,我发了高烧,恰巧遇到了一位游士,他治好了我的病,又为我点睛,对外宣称收我为徒,这之后我的生活才不再形同乞丐……”初五怀念的神情忽而变得忧愁,而后他淡寂道:“跛脚是高烧的后遗症,而点睛之后,我便再也看不到那个世界了。”他曾经在无数个哭泣的梦里奢望变成正常人,走在街道上不被孩子们扔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