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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中元节,虽说太上皇和皇上不在京里,廿廿也还是率领内外命妇,照常在圆明园福海上放灯船。
中元节对于大人和孩子,是不同的含义。孩子们自顾着满海子的灯影,好看,欢快地沿着水岸,追着灯船跑——为首的自然就是皇三子绵恺。
有皇子带头儿,一众皇孙、皇重孙们,便也都跟着疯跑开了。
而这中元节对于大人来说,则更多的是心下微微酸楚——是因为想起已经逝去的人们,总期望他们在另外那个世界里,也能过得好。
颖贵妃率领着乾清宫主位们也到了,廿廿登楼去给乾清宫主位们请安。拾级而上,回眸望水岸灯影,正看见绵恺竟举个旗子,率着一众小孩儿跑得正欢。
月色灯影照亮他那娇憨不知愁苦的小脸儿,廿廿也不由得轻叹口气,倒将心内对七七的思念摁了下来。
惜取眼前人,才是在这生老病死无常的世界里,能将自己从悲伤里解脱出来的最好的法宝吧。
“绵恺那旗子,是从哪儿弄来的?该不会是玩儿得兴起,竟将自己衣裳给扯了吧?”廿廿不由得回头问星楣。
这么远远看着,看不清楚绵恺手里打着的究竟是什么,总归只能看见是块布料罢了。
不过形状倒还挺规整的,看着倒不像顺手扯下来的布头儿,而正经是一块挺工整的旗子。
星楣便笑,“不能。三阿哥爱惜衣裳不说,就算退一万步讲,便是玩儿到兴起,一时找不见旗子的话,他想扯衣裳,他也扯不动呀!”
廿廿便也笑了。也是,那孩子才四岁,虽说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不过劲儿可小,还没本事扯断了衣裳的经纬去。
廿廿进内给颖贵妃为首的乾清宫主位们请安,颖贵妃含笑招手,“皇贵妃,快来,到我身边儿坐。”
其余惇妃、婉妃、循妃,以及刚刚跟着颖贵妃一并进封的芳妃,四妃一并在座,都向廿廿颔首招呼。
婉妃自不用说,新进封的芳妃也是婉妃的本家儿;廿廿与循妃也有过之前的交往,故此这三位都是真心实意地冲廿廿微笑。
唯有惇妃,总有些感尴尬尬的。
廿廿明白,惇妃始终还卡在将她看成是她们母女的奴才,却一朝她成了继位中宫,惇妃总是过不来那个劲儿,说白了就是不甘心。
廿廿含笑,一体请安。起身之后走到颖贵妃身边儿坐下,倒连看都不多看惇妃一眼去。
跟随廿廿来的绵宁福晋舒舒等人,便都坐到乾清宫主卫们的后头去。
颖贵妃握着廿廿的手,举了举手里的望远镜儿,“夜晚里光暗,我这隐约瞧着呀,水边儿上疯跑的那一群小孩儿,可是咱们三阿哥当了那个孩子王?”
廿廿含笑道,“正是。”
颖贵妃便拊掌而笑,“可真精神!我瞧着他后头那一堆小孩儿里,正经有大半是比他个头儿还高的。他这么大点儿,已经是能号令那班年长的去了?”
廿廿悄然回眸,望了望绵字辈阿哥福晋们那头儿,便笑笑道,“是他小,还不懂事。况且仗着是皇子的身份,那些年长的阿哥们让着他、哄着他玩儿罢了。”
说着话儿,内府的小戏班已经上来了,一对学戏的小太监扮上,给内廷主位们凑趣儿。
廿廿松快下来,回头问星桂,“……你替我瞧瞧,在绵恺后头紧跟着的那个大个儿的孩子,可是绵偲阿哥家的大哥儿?”
星桂赶忙叫五魁下去瞅瞅去,少时五魁回来凑在星桂耳边说了,星桂便一笑,走回廿廿身边儿来点点头。
廿廿回眸看一眼坐在角落里的雅馨。
随着绵字辈阿哥们的长大、成家,绵偲依旧只是光头阿哥的身份便显得越发尴尬。
廿廿对星桂使了个眼色,自己先起身,跟颖贵妃告退。
步下楼阁,到了水岸,雅馨那边儿得了星桂的信儿,这便也到了。
廿廿含笑点点头,“……我想给我的七公主放些灯船去,你可愿意陪我?”
雅馨为绵偲诞下的第二子,正月初六刚夭折了,尚未满周岁。
雅馨跟着绵偲,如今的地位尴尬,同时又要承受丧子之痛,这对于从前心高气盛的雅馨来说,处境便要比旁人都更艰难。
雅馨微微一颤,面对着廿廿,这个她从小最仇视的敌人,她曾经是怎么都不肯在廿廿面前服软的,可是这一刻,她眼窝微热,险些滚下珠泪来。
她极力地忍住了,吸了吸鼻子,行礼道,“谢皇贵妃主子体谅。”
两人并肩蹲在水边儿,亲手将灯船放下去,再用长杆将它们送远,目送她们一直飘摇到水天的尽头去……
廿廿吸吸鼻子,“我是想念我的七七,可是当我看见绵恺那么活蹦乱跳地,在这灯影里疯跑笑闹……我就想,老天毕竟待我不薄,虽说七七不在我身边儿了,可是还有绵恺在。”
廿廿试探着伸手去轻轻触了触雅馨,“你看,跟在绵恺后头一起疯跑的,那个最靠前儿、个儿最高的,可是你家的老大?”
雅馨也是一愣。她方才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倒没留意她的大哥儿跑哪儿玩儿去了。
顺着廿廿的手指,雅馨扬眸望过去,在那一群在水边儿无限行军的小孩儿堆里,为首的绵恺阿哥后头,可不当真是她的长子奕缙?
雅馨也没想到,一时之间倒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许是她愣神儿,便连廿廿伸过来的手都没意识到,这便没有推开,也没有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