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翊请史阿去寻张燕,告知刚才所议之事,自己则与珞伽跟着报讯的僧人,来到支娄迦谶的居处。
“贤伉俪事务繁忙,本来不该打扰。”支娄迦谶坐在一堆竹简当中,略显疲态道,“只是近日老衲心有所感,大去之期不远,有些俗事还要劳烦两位。”
桓帝末年,支娄迦谶初至中原,当时岁数已经不低,二十余年过去,虽然外表不显,但必然早过古稀。
珞伽幼年曾蒙支娄迦谶相救,一直将他视作长辈,虽然知道终有一别,神色之间,仍然难免伤感。
“支师有何安排,尽请吩咐”陆翊沉声道。他与眼前老僧交往不算太多,但偶尔一起闲谈,却感轻松自在。
“这数十卷经书,俱是佛法精义。”支娄迦谶指向竹简,肃然道,“弘法之事,自有佛门弟子去办;但乱世之中,经书的安危,却须两位代劳。”
“支师大可放心”陆翊欣然应允。
当时的佛法,以僧众的自我觉悟、修行为主,同时引导他人向善,虽与诸子理念各有不同,但对社稷民生不乏促进,故而陆翊答应得十分爽快。
受此璎珞,护其伽蓝。对珞伽来说,身为佛门护法居士,更无异议。
“此间俗事已了,老衲打算前往雒阳一行。”支娄迦谶眼中露出缅怀之意,微笑道,“埋骨之所,当在故地。”
陆翊心念一动,提议道,“支师可否缓上一日,由我二人陪同南下”
按照陆翊的本意,自然可以立即动身;但刚才在学苑商议之事,刻不容缓,需要及时与张燕当面确认。
“施主既然有心,老衲如何能够拒绝。”支娄迦谶悠然道。两人均知此去雒阳以后,再无相见之日,能够再同行一程,不失为一桩乐事。
珞伽瞥了陆翊一眼,眸中尽显温柔,隐约有感激之意。
张燕颇明事理,知道背后的缘故之后,当即应允,并亲自赶往朝歌,以对于毒等人当面交代清楚。
除陆翊、珞伽外,另有僧人法慧陪同支娄迦谶,一行四人,两马一车,顺着太行山东麓一直往南,至桃峪渡乘船渡河,来到北邙山下。
有两位绝顶强者随行,沿途又在黑山军、曹操、王匡等人势力范围,自然无人前来捣乱,全程安然无事。
眼看将到寒露时节,天气转凉,寒蝉收声;官道两侧荒无人烟,四下望去,只有破庐废墟、荒坟野草,倍显苍凉。
又过数日,已经来到雒阳城东,支娄迦谶提议道,“不如下车步行,登上北邙,一览山河,两位意下如何”
陆翊、珞伽见他精神充足,当即齐声应允。三人留法慧在原地看守车马,然后顺着山道,一路往上。
支娄迦谶走出一段路程,反而精神倍增,脚下变得极为轻快。北邙山本来就不高,不过百十来丈,大约一柱香之后,三人抵达翠云峰顶。
翠云峰位于雒阳正北,古木参天,苍翠如云,由此得名。
此时夕阳西下,暮色苍茫。
三人放眼眺望,但见大河滔滔,雒水浩荡,北邙山龙蟠河南,雒阳城虎踞水北,山间陵墓散乱不堪,城中断垣残壁如林,只有兴亡满目。
“一千二百余年前,周公旦在雒水以北筑建王城,始有雒邑,其后二百七十年,周室东迁,以为国都;高祖立汉,初都雒阳,后迁长安。”
支娄迦谶目光悠远,缓缓道,“直至光武帝中兴汉室,因长安破败不堪,雒阳山河险固,遂定都在此,至今一百六十七年,户口累至百万。”
他虽为大月氏人,来自贵霜帝国,对中原的历史却如数家珍。
陆翊、珞伽见高僧有感于山河破败、王朝兴亡,都凝神静听,不敢打扰。
“经十常侍、董卓之乱,短短两年时间,雒阳内外化作一片废墟,方圆千里荒无人烟。”支娄迦谶叹息道,“建设何等艰难,破坏却极容易”
“听闻身毒国在孔雀王朝时代,曾有一位阿育王,残忍好战,杀人盈野。”陆翊若有所思,沉声道,“到晚年却笃信佛法,放下屠刀,大兴塔寺。”
碎叶城位于丝绸要道,且与信奉佛法的贵霜帝国相距不远;陆翊在诸子门学之时,涉猎极广,佛门典籍也在其中。
说到这里,陆翊目露疑惑,问道,“其中缘故,支师可知”
“相传在征服羯陵伽国时,阿育王亲眼目睹血腥屠杀,由此幡然悔悟。”支娄迦谶接过话题道,“但其中机缘,后世难以再现,老衲心中也有困惑。”
凡是征战天下者,谁不曾亲历尸山血海然而千百年之间,帝王将相无数,阿育王却只有那么一位。
“似檀石槐、于吉、董卓、袁绍之流,纵是佛法无边,恐怕也断难改变。”珞伽显然另有看法,“只因此辈引以为傲的地方,正在权力倾轧。”
“倘若悔过自新,岂不是否定了自身”珞伽继续道,“那阿育王与其他帝王的差异,或许与此有关。”
越是简单的人,往往越容易看到真相。珞伽这番话,其实颇有道理。
“居士此言,饱含真义。”支娄迦谶合十道,“果然与我佛有缘。”
“支师,晚辈只有这么一位妻子,万万不可渡入空门”陆翊见状,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哈哈哈”支娄迦谶不由大笑道,“只要心存仁念,众生皆是佛老衲又岂是那等拘泥形式之人”
珞伽瞥了陆翊一眼,嗔怪道,“早晚和你做个了断”
话虽如此,场上的气氛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