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钱轻声道:“我爹那么厉害。”
从骊珠洞天那座小庙走出的赵姓阴神,笑道:“厉害是厉害,就是傻了点,明明没他的事情,非要趟浑水。”
裴钱破天荒没有跳脚骂人,自言自语道:“可不是,不然会一直带着我?我是个赔钱货唉,我爹都那么有钱了,还是个财迷,从来不会大手大脚花钱,一颗铜钱儿都恨不得掰成八瓣用。”
越说越愁,裴钱直起腰,从袖子里掏出那张黄纸符箓,啪一声贴在自己额头,扬起脑袋,鼓起腮帮,吹得那张宝塔镇妖符轻轻飘荡起来。
三辆马车,有内城驶向外城。
郑大风独自坐在最前边的车厢里,闭目养神,已经竭力压抑的一身拳意,竟是有了满溢而出的迹象,随着马车每次颠簸起伏,就有罡气漂浮不定,只是很快就会在郑大风的每次呼吸之间,迅猛掠回体内。
九境巅峰武夫,自有其气度。
陈平安本该跟喜欢自称老奴的狗腿子朱敛坐在一起,只是隋右边抢先一步,朱敛多识趣,笑呵呵去跟魏羡卢白象坐一辆马车了。
车厢内,相对而坐。
隋右边开口询问道:“你对卢白象刮目相看,是不是因为他第一个泄露天机,说了某句话?你对我如此不满,是因为当初在边陲客栈,我对你流露出的那抹杀机,被你察觉了?”
陈平安反问道:“老道人说你们走出画卷后,肯定对我忠心耿耿,是他在你们心境上动了手脚?”
陈平安自问自答道:“可是我总觉得不像。不单单是你那次对我泄露了杀机,你们四人,在我眼中,始终是活生生的死个人,是人,就会有人心的起伏不定,不管再怎么心如止水,古井不波,修行路上,谁都没办法敢说自己,不改初衷。所以我很好奇,那位老道人到底是为何敢说,要我放心用你们。”
隋右边也反问道:“你信不过……我们藕花福地的那位老天爷?”
陈平安摇头道:“在这件事情上,我信老道人。”
隋右边伸手抹过横放在膝的痴心剑鞘,“我们四人,除了各自得到一句话,其实还有一句话,四人皆知……魏羡不好说,他从不与我们三人私下聊天,所以最少我和卢白象、朱敛知道这句话。”
陈平安问道:“可以说?”
隋右边苦笑道:“其实说了也无所谓,就是‘亲手杀死陈平安之人,可得唯一自由身’。所以你如果第一个请出我离开画卷,我不管如何,都会尝试着杀掉你。至于魏羡为何明明是第一个走出画卷,却没有对你动手,甚至连杀意都没有,我想不明白。等到客栈一战,你一口气请出其余三人后,就成了一个相互牵制之局。谁都不愿意别人得手,成为那个‘唯一’。”
陈平安皱眉道:“可是魏羡在破庙外,亲口说过我死,你们皆死,岂不是自相矛盾?”
隋右边笑道:“要么是魏羡撒谎了半句,要么是那位老天爷算到了你会先请出魏羡,故意没有对他说这句话。不管魏羡如何,最少我、卢白象和朱敛三人,绝对不允许三人中其他两个杀你,谁敢私下杀你,那他就会沦为其余两人的必杀对象。有没有魏羡不知真假的那句话,我们都不愿意失去……自由。你当过藕花福地的天下第一人,应该知道对我们这种人来说,自由,绝不是可有可无的追求。”
陈平安没有对隋右边所谓的“自由”多说什么,只是感慨道:“难怪说人算不如天算,天算早已算尽人心。”
陈平安很快否定了这句盖棺定论,“不一定事事如此、人人如此。”
隋右边笑问道:“此次就算活了下来,公子也亏得很,值得吗?”
这座天下太大山太高,修士离开世间太远,不值得的人和事太多了。
陈平安没有说话,开始闭眼修习剑炉立桩。
三辆马车驶出了外城,往登龙台去。
————
苻畦开始独自登上那座登龙台,拾阶而上。
苻家元婴老祖并未露面,苻畦长子苻东海,长女苻春花,还有迎娶了云林姜氏嫡女的“新郎官”苻南华,以及在此结茅修行的老龙城金丹第一人楚阳,和一拨供奉客卿,都站在登龙台下方。
楚阳脸色冷淡,他与郑大风一战后,因祸得福,成功破开大瓶颈,成为了一位元婴神仙,但是今天在苻畦登台之前,老修士却坦言,无论胜负,他都不再出手掺和这摊子烂事,上次破例离开海边茅屋,去了苻家拦阻郑大风,已经尽了苻家供奉的天大本分。苻畦对此没有异议,笑言楚老以后只管在此笑看海上潮起潮落,再不会有人间纷争干扰楚老的静修。
苻东海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
他本以为在苻南华最得意的时候,自己设计坑害郑大风,是为苻家立下一桩不大不小的功劳,可以压一压弟弟苻南华的气势。
哪里想到会是这般田地,城主父亲苻畦甚至在他被郑大风上门大伤后,连一面都没有露,既不责罚,也无安慰,好像就当他这个长子是死人一个了。这才是最让苻东海最抓狂的地方,苻畦身为苻家家主,还挑着老龙城城主的头衔,对待家族事务和老龙城格局,从来“极好说话”,比如从不肆意打压其余大姓的蒸蒸日上,对待家族里那些无法修行的蛀虫废物,更是极为优待,但是当苻畦不好说话的时候,苻东海苻春花这些嫡系子弟,甚至会感到胆寒。
苻春花仰头望向步步登高的那个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