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我从未说给旁人听过,现在一气儿说下来觉得身心畅快至极。我呼出一口气,却发现桌子上的人已经许久没有答应我了,正要发文,只听见胡小二缓缓开口道:“但你可知,江湖上所谓区别出来的黑道白道那只是明面上的东西,或许还有中间看不清、摸不透的灰色地带。也许他们做的是最肮脏的交易,干的是最见不得光的勾当。你在明,他们在暗,他们永远无视真正江湖里的规矩,草菅人命,以恶为荣,你如何用你心中的尺子去丈量?”他把话放得轻轻的,“你心中有过江湖的模样,可或许,真正的江湖并不是你想的那个模样。”
我细细品味着他这番高深莫测的话,想了许久,真想出了点道理,“胡小二,”我道:“你一个天天在十里穿巷里跑堂的店小二怎么会知道真正的江湖?”
“哈?”胡小二一愣,回神过来后又不甘示弱地大叫起来,“那你一个初下山的小丫头又怎么会说得出刚才那些话?”
“都说了,我是玲珑之心,洞若观火,思考得多,自己悟出来的嘛!”我辩驳。
“我也说了,那是你师父诓你的,这不是过人之处。小丫头就是小丫头!”
“我不是小丫头,我十八了,可以做你的救命恩人了。”
“切,那也是小丫头!”
这几句下来胡小二又变成了之前那事事都要同我贫上一嘴的市井小二的模样。
所谓真理总是越辩越明,我也不否认他口中说的真正江湖。
我道:“胡小二,说了这么多我的事,聊聊你的事吧。”
“我没什么好聊的。”他紧接着答道,“就一落魄的小乞儿,幸得东家收留便成了客栈里的跑堂小二。要非说有什么过人之处的话,东家说我学酿酒学得极快,十里穿巷里的虫二酒全是我酿的。”
“除此之外,”我好心地替他补充,“你还有一口好嘴。”
胡小二嘿嘿笑起来,“那是那是。”
许是话说多了困乏了,桌子上的人影笑完后便不在发出声响了。独留我在黑夜里瞪着大眼看着黑黢黢的天花板发呆,过了许久,我轻声向那人道:“说说你的东家吧。”
“嗯?”也不知道胡小二是否完全清醒着,就听到他唔了一声。
“都说十里穿巷的东家来无影去无踪,神秘至极,少有人知道他的庐山真面目。你既看过他的真正模样,那他,你东家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他低喃,翻了一个身嗤嗤笑起来,“都是俗世里的人,跟你我一样,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有什么神秘的。你下次再来十里穿巷喝酒时,就找混在众人里最最平凡不起眼的人,兴许就是我东家了……”
他的声音渐渐小下去,随之响起的是一阵一阵的鼾声。我心里仍是许多疑问,但胡小二的话让我想起当日黑捕头来讨夜光杯的消息时,莫名出现在灯笼里的空白字条。如果那时神秘的东家真的藏身在大堂中的人群里,趁乱把字条塞给店小二,那一切倒也解释得过去了。
只是他那样鬼精,说的话能全信吗?又或许这只是他的梦呓。
在那若有若无的鼾声中,我自给瞎捉摸着也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