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里的厨子,手艺倒还不错。”
将正对堂门的主位让出给了常威,程峰远这才大马金刀地紧挨在老御史右手边坐下。
看着一桌鸡鸭鱼肉,配上窖藏的腌菜渍物,丰盛的竟是有些出乎他本来的预期。
“那小子祖上当过宫里的御厨,颇有几分家传的手艺,大人若是喜欢,回头我让他再多送些饭菜上来。”
刚从厨房端来一搪瓷粥碗,胡周打着哈哈迎合道。
见到主位上的常威动筷先夹过一小撮酱菜,程峰远这才慢吞吞地举起筷子正要用餐,冷不防听见法海装作无意地开口询问:
“这鱼汤闻上去端是鲜美,不知是附近哪处河塘里养的?”
驿舍附近方圆几十里渺无人烟,更不要说有农家在这种地方种桑养鱼,同桌上的其余三人一下便听出法海的言外之意。
虽说被侄子平安无事的喜悦冲淡了大半忧思,但程峰远也不是完全放下警惕。
闻言快要到嘴边的鸡肉顿时重新搁回碗中,一双虎目狐疑地盯向胡周,就要他做个解释。
“这……嗨,还不是下官今早儿出门听见喜鹊在枝头叫,心里估摸着兴许是有贵客临门,特地让小吏跑去附近镇上购置的。”
“果不其然,您看几位大人这不就莅临本驿了吗?”
胡周愣了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笑着插科打诨道,只是被阴影吞没了半边的侧脸,偶尔僵硬地微微抽搐几下。
驿站有马,一日里头往返几十里地倒也说得通。
“我看是你们这帮杀才嘴馋了自己想吃,却冠冕堂皇全都推到我们头上。”
似乎是放下戒心,程峰远装作呵责地笑骂。
给了台阶,胡周自然是连忙讪笑着应承下来。
“几位大人快用啊,等饭菜凉了可就不好入口了。”
闻言,程峰远不疑有他,才要捡起一块豚肉放入碗里,忽然蓦地像是想起什么,笑着停箸朝身后侍卫的程武二人呵斥道。
“你俩还杵在这儿作甚,不快去老吴那边一块儿用饭?”
“不是二叔您喊我留下来罚站二炷香的功夫,权当作没听您吩咐的惩戒吗?”
程武一边嘀咕着,一边挠挠后脑勺就要往门口走去。
快要到门槛的地方,兀地只听身后程峰远一声暴喝——
“程武!”
几乎是下意识就要作出回应,程武转过头,却见桌旁四人连带在一边奉承的胡周,脸色全都阴沉下来。
“二……大人,又有何吩咐?”
这边程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边程峰远却是一张老脸死寂似的阴沉,握着筷子的右手青筋暴突,怒喝一声直接将面前整张桌子的饭菜劈头盖脸向胡周砸去。
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胡周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饭桌向自己脸上砸来,半点未有动容失色,只是语调再没了先前的热切与讨好。
“你们是怎么发现有问题的,明明我应该掩饰的很好才对。”
“你是演的很不错,可惜就是忘了一点,晓市夜市都有官府明文定下的时辰,便是你马不停蹄赶路,也是决计赶不上开放的时候。”
眼看胡周整个身子被饭桌拍过,登时化作碎骨烂肉四下溅去。
程武直愣愣站在那儿,连面上沾染了不少黑褐凝固的血块烂肉,也都不曾察觉。
“我是……二叔我这是……怎么了?”
颤抖着低下头颅,不过片刻,程武猛地抬脸惶恐问向自家二叔,却见对方眼中同样是强忍不住的悲恸。
原来方才他低下头去,看见的竟然是自己的后背甲胄。
“桀桀桀,真是可惜了,本来还想你亲眼看着自己叔叔一口一口把你的五脏六腑吃下,如今却是已经不太可能了。”
掉落在地上的头颅发出干涩生冷的笑声,好似秃鹫一般阴沉可怖。
撤去遮蔽在饭菜上的障眼法,常威与宁采臣看了一眼,顿时面色铁青,终于再忍不住侧脸干呕起来。
那些原本秀色可餐的美味佳肴,陡然显出原形,竟是一盘盘的心肝脾肺肾,沾染着鲜血的脏器还升腾着微微的热气。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程武发了疯似的胡乱撕扯着身上的甲胄,想要解下来一看究竟。
只是本来繁琐复杂的软甲,这次却是一碰就落,坚固的护心镜上一道贯彻始终的抓痕清晰可辨。
这是程峰远特地备个他防身的宝贝,用精铁打造,关键时候还能护下一命。
程武愣在原地,连这件贴身的防具都坏成这样,果然——
胸前甲胄除去,内在少年人强健有力的躯体却是不翼而飞。
“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
眼神恍惚间,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塌,程武的头颅掉落在地上,目光幽幽望向远方。
……
时间回到半个钟前——
接了程峰远的命令,程武与霍老三没过多久就见着不远处的路尽头,那一所孤零零伫立的驿舍。
“奔走了一天,总算可以找个地儿躺下歇歇。”
程武一边笑着从马上翻下来,一边回头与霍老三笑道。
“等下小武兄弟在驿舍歇着,大人那里我去通知就行了。”
程武虽然是守备亲侄,却丝毫没有官宦子弟张扬跋扈的优越感,很是同一帮老兵油子打成一片。
像霍老三这样当久了程峰远亲兵的老人,也乐得与自己将来的主君打好交道。
“这哪能,当着常大人面儿,二叔这还不得打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