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死寂的地下,两点幽绿在青铜灯盏上明灭变幻。
似乎是感觉到麾下伥鬼的数目不断锐减,有庞然大物猛地从匍匐状挺起。
圆镜般的眼眸径直看向前方,仿佛要透过厚土夯实的壁垒,看穿驿舍中正在发生的一切。
那里,结成军阵的士卒三人为伍,身上血气激扬,斩杀伥鬼如杀鸡屠狗。
“军伍的沙场血气,该死,竟是小觑了这帮家伙。”
低沉恰如闷鼓的嘶吼声响起,那庞然大物晃动着身躯站起,露出原形,果不出法海所料,当真是一只活了五百年的吊睛白额长虫,一身皮毛浑白赛雪。
虎妖颇为郁闷。
本来按照它的预想,有数十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伥鬼围困,便是法海这般有修为在身的和尚,要想逃脱也颇费一番功夫。
更休说那些充其量不过身体健壮些的军卒,在他眼中已经同麾下其他伥鬼无异。
凭借这招,它不知反杀了多少意图降妖除魔的金丹修士,怎料今天却是折损在这群眼看毫无胜算的兵卒手里。
谁会想到,偏偏这帮看似不同的士卒,居然全是些上过战场的老兵。
有法海静诵佛门真言抑制驿舍内的鬼气,又有心腹将领作为兵阵中枢激发沙场血气,反倒轻易就伤了好些他多年苦心积攒起来的伥鬼。
眼见自己的手下便要被屠戮一空,虎妖却是再坐不住。
这些都是他将来雄踞一方,做个混世妖王的本钱,可不能如此便宜就折损在这里。
打定主意,虎妖俯下身子,四肢微微蓄力,发出一声怒吼,猛地破土而出,形似一道长虹便向着陷入地穴的众人抓去。
这虎妖也是狡猾,并未有第一时间偷袭坐镇鬼蜮中央的法海。
虽然明眼就能看出,只要没有了法海真言的加持,区区士卒结阵的沙场血气至多只能让伥鬼厌恶,却不能伤及分毫。
可它偏偏留了个心眼,选择背道而驰,先要除去这些与大局无益的普通人。
原因无他,单纯只是因为虎妖看不穿法海的修为。
虽然此方世界,鬼道昌盛,修士往往不能得长生之法。
便是能够延年益寿的灵药也是罕有见闻,时常甫一出世,就近水楼台先得月地落入鬼王妖王们的口袋。
因此,大多轻易就能从一名修士的面容,猜出他修为的高低。
鹤发枯皮的,未必是手段通天之辈;可唇红齿白的,修为定然不会高去哪里。
能够驻颜有术,天资聪颖的,究竟是万里挑一,像这样的大能又岂会闲着无事,出来降妖除魔,怕是自己飞升都还来不及呢!
眼前的小和尚骨龄稚幼,看似撑死不过而立之数,依着虎妖的揣摩,勉强也就一将将踏入金丹舍利的水准。
然而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倘若偏偏今个儿不走运,遇上个游戏人间的高人,或者手头有师门长辈赐予的佛宝。
有这些新转化的伥鬼分去他精力,以多困少,我打不过,总不能还走不脱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虎妖的第一选择,自然是那些于他而言,没有半点还手之力的普通人。
虎妖骤然破土而出,尤其还是埋伏在一众兵卒脚下。
程峰远一行人没有丝毫防备,只觉脚下一空,接着一头两人高的吊睛白额长虫跃起,尖牙利爪历历在目。
靠得最近的那人,甚至都能闻见虎口浓浓的膻味腥臭。
这样显然已经不属于野兽范畴的妖孽,又哪里是他们能够对付,暗叹一声吾命休矣,程峰远绝望地闭上双眼。
就是可惜不能替小武报仇雪恨,甚至自己连对上那虎妖的勇气都没有,这员悍然武将意气颓靡,竟是直接放弃了抵抗。
然而意料中的疼痛迟迟没有传来,反倒自己的身子率先落在地上。
龇着牙揉揉痛楚的老腰,程峰远壮着胆子睁开眼,却是惊奇地发现,一尊黝黑小印压在那虎妖额上。
丝丝玄黄之气逸散,明明看上去不过巴掌大小,却好似一座巍峨高山,压得那虎妖只能苦苦支撑。
本来就是演一出戏想要赚出虎妖现身,如今既然已经得逞,法海自然不会再示敌以弱,佛光普照,一尊金身大佛自背后现出。
只是缕缕落下的余晖,顿时有滚滚黑烟从伥鬼们的身上溢出,化作恶念血煞,终究又不甘地归于虚无。
“你究竟做了甚么?!”
清脆的声音自鬼物身上响起,仿佛脱去一道枷锁,虎妖只觉不妙,它对于麾下伥鬼的掌控正在不断减弱。
“阿弥陀佛,尘归尘,土归土,诸位施主且早些度入轮回吧。”
法海依旧是一面慈悯之意,一手作降魔印镇压虎妖,同时口中念到往生经义。
禅音所及,一众从迷惘中恢复神智的魂魄思及过去种种,纷纷痛哭流涕,对着法海再三拜服,终于解脱地消散在蒙蒙佛光当中。
目睹法海佛陀在世一般的手段,尤其是背后那么醒目一尊丈六金身法相,再猜不出法海的修为,虎妖足以一头撞死。
本以为那蜈蚣精派自己来不过是一桩轻松便宜的差事,未曾想竟是要自己来一尊法相大能跟前送死——
我现在反水还来得及吗?
虎妖眼中小小的希冀,也在法海怒目金刚的神色中消散殆尽。
要爪子想都知道,当着一名佛修的面被撞见逞凶杀人,除非对方念佛经把脑子念坏了,谁会真相信他能回头是岸。
面色阴晴变化,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