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宋家五姐妹[28],才华斐然,在中原名声大噪,甚至进了皇宫做了女先生。因此好多富庶人家,都将孩子送去宋家学宫。为的便是一朝所成,光宗耀祖。
但是我去那学宫,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因为其实我家里,根本算不得富庶。
家里几亩薄田,勉强度日。
父母从牙缝里,省出了高昂的学费,将我送去宋家学宫,只为了给我谋个好姻缘。
若是认识一二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便有机会,飞上枝头。
若是我飞上了枝头,家里对我的投资,便是物超所值。
因此,我父母的如意算盘打得刷刷响。
而我,只能穿金戴银,矫揉造作。
戴着不可一世的假面具,却怀揣着蝼蚁般的自卑。
先生讲了些什么,书中写了些什么,我统统都不关心。
我的光阴,基本上,是用在了呼朋唤友,左右逢源上了。
我的歌喉婉转,常常以歌会友。我的歌声,让人如痴如醉。
我的身边,很快周旋了不少的公子哥。
我忠实地履行着父母的嘱托,期待着被一场财富地位悬殊的婚姻砸中,来改变自己和家庭的命运。
其实就是把自己像猪肉一样卖出去。
我有点羡慕猪肉。
至少被卖得光明正大,堂堂正正。
而我的被卖,却只能遮遮掩掩,矫揉造作。
这种感觉,让我无比的痛苦。
但是,痛苦,有时候,就像华佗的麻沸散一般。
痛苦得久了,反而麻木了。
于是我就如此浑浑噩噩,一边痛恨自己的不堪,一边变成自己痛恨的人。
九月的一个清晨,我被父母租来的马车,送到学宫门口。
我步若莲花地走下马车,一抬头,正看到朝阳,照到一个人的脸上。
那个人,站在台阶上,身量很高,异常的苍白。
阳光在他的脸上,明晃晃的。
那束光,仿佛从他的脸上,照到我的心里去了。
我突然一阵眩晕,呆立在原地。
身旁的小丫头阿巧见我神色有异,适时地提醒我道:“这位公子,是城中江员外的独子江羡。江家田产众多,生意更是做得红火。好多银号、布庄,都是他们家的。妥妥的是个金主呢。”
听着阿巧将江公子底细,分析得像是柜台上的货物一样清晰明朗,我反而不觉得高兴。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眼中,每个人都要待价而沽。
阿巧见我仍然呆在原地,不为所动,有些着急。她低声道:“小姐,江公子今日刚入了宋先生的学宫。你上去攀谈攀谈,给他留个好印象?”
想我平日里,巧笑盼兮,明眸善睐。对付这些个享受着祖荫,便洋洋得意,产生些许自己也是了不得人物的寄生虫,还不是游刃有余?
但是我并没有翩然上前,开始一场筹谋之中的邂逅。
我突然忐忑不安,犹疑不决。
我开始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始终没有迈开一步。
在我眼睁睁的注视下,江公子终于转过身,消失在晨曦深处。
我对自己错失良机而感到遗憾。
但是心中,却升腾起一种让人费解的感觉。
一种满满当当的感觉。
而不是以前那种空落落、昏昏然的感觉。
不管是惶恐,还是遗憾,抑或是苦涩,都让我感觉到自己是真真实实存在的。而不仅仅是那梦想着不劳而获,卖女求富的父母手中的一颗棋子。
更何况,这些惶恐遗憾苦涩之中,还隐隐藏着一丝期冀,让我甘之若饴。
于是,目送着江公子离去的背影,我怀揣着这一腔复杂的情绪,走进学宫。
学宫中早已嘈杂不堪。
众人纷纷扰扰,脸上稚气未脱,却难掩追名逐利的yù_wàng。
我的目光,却一下子落到了安安静静,坐在学宫一隅的江公子身上。
他安静得有些冷漠。
周遭热热闹闹,他却仅仅冷眼旁观,既不逢迎,也不动容。
偏偏这副如同冰山般拒人千里之外的容貌,让我仿佛着了魔一般。
我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这冰山。
而偶尔碰到冰山无意间扫过来的目光,又会让我惊恐不安。仿佛被人洞悉了内心深处的秘密一般,我只能慌乱地隐藏自己的眉眼。
更让我不安的是,我的在意,逐渐演化出种种诡异的错觉。
我总感觉自己的局促,自己的心思,已经被冰山洞悉。
他仿佛开始注意我,观察我。
他的目光,似乎织成了一张密密实实的网,把我牢牢地控制在其中,让我无处遁形,让我坐立难安。
虽然我困惑于现实和错觉,但我竟然不敢上前去找冰山问个明白。
任我如何巧舌如簧,任我曾经怎样八面玲珑,在冰山面前,我竟然张口结舌,手足无措。
但凡付出真心,便是卑微的开始。
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惶恐,只能拼命地躲闪冰山。
岂知一日,我在学宫落座之后,便谨慎地环顾四周,暗中观察冰山的动向,却惊异地发现,冰山正在我身后,正襟危坐。
我的脸一红,心中狂乱起来。
难道他果真看破了我这拙劣的隐藏,所以前来戏谑?
我战战兢兢,等待着他的发难。
岂知,我等了许久,身后的冰山却并无动静。
我等得心中焦急,终于鼓足勇气,扭过头去,望着身后的冰山。
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