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楚又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漂浮于血海之上。不是修辞意义上的血海,而是真正翻滚着血浪的海洋,一望无际,深不见底。
天空也是血色的,像是倒悬的海面。仿佛有巨人正在深海中心戏水,狂波怒涛永不止歇,却都默契地绕开了夏楚。
他的周边和台风眼一般平静,很安全,也很寂寥。这个世界色彩过于单调了,而且茫然无措的夏楚形单影只。
我是尿床了么……脑海中灵光一现的时候,他本人也就醒了。
没有尿床…不对…没有死!
手忙脚乱地去脱自己的上衣,顾不上控制力度,洗的掉色的短袖被蛮力撕扯成了碎布。
他在漆黑的屋子里触摸自己的左肩,触感清凉光滑,那令人绝望的伤口不见了。
连体力也恢复如常,自己这是好了?
他压抑住心中的狂喜,脱掉身上的所有衣服,尺度极大地把自己从内到外摸了一遍,还是受伤前的自己,可以确定未受感染。
感染者身上会带着明显的特征,比如断臂男被变异犬咬伤后长出的狗毛,和犄角男那对怪异的兽角。
夏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流满面地呜咽了一声,直直地将自己摔在地上。
太好了…没被感染真是太好了!
他被这伤口支配了大半夜,每一刻都度日如年。不愿求助王姐,不敢告诉绯红,因为感染是她们都无能为力的事,是只能他自己默默承受的事。
现在一切的担忧和恐惧都没有了落实的机会,他很健康,如获新生。
…
地面的冰冷让夏楚慢慢冷静下来,回过神后他才发觉事情的不同寻常。
他的记忆很完整,昏迷前的所有事还历历在目。明明正受身上的感染折磨,怎么醒来后就跟个没事人一样呢?
就算自己缺乏经验,判断不足,当时的自己其实没被感染,但整个伤口直接消失也太魔幻了。
难道自己睡了很久?
他连忙看向自己的机械表,103年5月13日,下午一点十分。日期未变,才睡了几个小时。
待在自己的黑屋里无法找到答案,他翻出最后一件上衣,穿好衣服出门。
夏楚本想去绯红的卧室瞧一瞧,可客厅的灯光在漆黑的环境之中实在太过显眼。他掏了一下自己外套里侧的口袋,确定桌上的手电筒就是自己的。
王姐来过?他揣着疑惑走到近前,桌上所有的字一览无遗。
总共三行,歪七扭八,宛如蟹爬。
我能动我走了
不用找我你找不到
我去上面了再见
最后还有一个“亨”字刻在右边,占桌面积比左边的字加起来还要大,后缀一个感叹号。
是想写“哼”吧,你不辞而别你还有理了……
你凭什么不辞而别……
夏楚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临走留个言还这么傻傻呼呼,而且也太……去他妈的留言,你为什么就走了?
其实夏楚对绯红的离开早有预料,因为她太有违常理。浑身赤裸地出现在地下聚落的垃圾堆…身上一点感染没有…卧床五年从不生病…对食物和水的需求极小……
大大小小的疑点多到数不清,夏楚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这些他看在眼里,但不说破,只是偶尔会默默猜测。
他从未怀疑绯红目的不纯,因为这么美的一个女人,没有必要用装成瘫痪的手段来害他,光屁股在床上躺五年的代价太大,而且他也没什么值得别人害的。
她也许是躲避着什么,或者是忘记了什么……
夏楚也曾想过她离开的方式,但无论是看她被一群服饰华贵的人接走,还是等到一伙凶神恶煞的敌人杀上门,貌似都比她自己离开更加合理,更容易接受。
这可是地下啊,就算可以自如地活动,你就真的能平安么?地下如此封闭,你又如何去到地面呢?为什么不当面告别,是时间紧迫,还是觉得没有必要?
还有……我的伤是你治好的吧。
夏楚隔衣抓自己的左肩,觉得此刻的自己甚至比伤好前还要提不起劲,他没有力气发火,所有的心神都只顾悲伤。
五年了,整个屋子又只剩自己一个人。
面无表情地来到绯红的卧室,人去屋空,只余床上被压出的凹陷。夏楚在床底抽出一个圆形的床板快儿,轻轻一吹灰尘满面。
这块木板五年间没有动过,它的背后有一个有趣的故事。
床板是夏楚为了预防绯红shī_jìn而挖下来的。重度瘫痪的绯红没有自理能力,频繁用水洗衣服又过于奢侈,所以夏楚在他爸妈的双人床上挖了个坑,坑内填上土,再把绯红的屁股垫到上面,既整洁又节约。这是夏楚从家里一本关于养猫的书上学来的办法。
把脏兮兮的圆板重新按上,这样301就更像五年前的样子,但床板间的裂痕却永远无法消除。
他躺倒在床上,整个人蜷缩进温暖的被子里。
……
……
什么样的生活夏楚都能过下去,跟着父母读书写字,在王姐那儿打工,和绯红聊天打趣,亦或自己独处暗室挨日子。
今天是长假的第七天,明天他就要去店里上班了。
七天来努力地适应着全新的生活,但无论他怎么洗脑自己,这一切都和五年前大不一样,得而又失和一无所有不同,不像后者那样无牵无挂。
他也和13岁的自己不同,更加成熟,更加复杂,在某些方面也更不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