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人终于抬起无光的眼眸看向白雎的方向,只是一会儿,又垂下了眼睑,执起落子,平淡道:“雎儿,知道为父为何一直是自己对弈吗?”
“孩儿不知,爹的心思,孩儿不敢随意揣摩。”白雎也是继续落子,专注地看着棋盘,并未抬头看过灰衣人一眼,却不忘解释自己子落棋盘何处。
“因为,与为父对弈之人,皆是为父的敌人。”
白雎正从棋盒执棋的手蓦地顿住,终于抬眸望向对面的灰衣人,而后轻轻落子,淡淡道:“那爹的意思是说,如今你我父子,是敌人,是仇人吗?”
“难道不是吗?”灰衣人反问,冷冷一笑,“雎儿,为父从小教导你做一个无情之人,可你终究做了一个动情的棋子。”
“爹您一直都是掌控整张棋局的人,将这天下视作棋盘,将你周身所有人都视作棋子,包括我娘,包括我和小妹。”白雎淡淡一笑,又执起了一枚白子,落下,“可是爹您不知道,其实棋子真正想做的,不是一颗冷血无情的棋子,而是一颗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棋子。”
“不过,爹您不是将我教导得正如您心中所想的那样吗?”对弈未有停止,灰衣人冷眼听着白雎的话,白雎每落下一子又继续一句,“孩儿如今正是冷血无情,不然如何能与爹成为敌人仇人?”
“我真是养了个好儿子。”灰衣人冷笑,身体里自双腿蔓延而上的僵硬感传到五指,使得他再也无力执住棋子,那被轻夹在指间的黑棋便啪的一声跌落回了棋盒中,手随之无力垂下,打翻了棋盒,满盒黑棋骨碌碌滚了一地。
“爹从未将孩儿当做儿子养。”白雎对于灰衣人突然打落棋盒毫不惊讶,继续自己的独自下棋,淡淡的语气里多了一抹怨恨,“爹从来只将孩儿当做一枚棋子,一枚可以完成您所有意愿的棋子,甚或说是工具。”
“可如果爹不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或许我会认命做您一辈子的棋子,而不是变成如今要与您成为敌人的地步。”白雎再执起一枚白棋,却没有再落到棋盘上,而是重新放回了棋盒里,抬眸盯着灰衣人的双眼,眸中恨意缭绕,“爹,这是您逼我的。”
灰衣人沉默,无法从他无光的眼眸看出此刻他心中所想。
“不过爹放心,孩儿始终是藏剑山庄的少主,就算再怎么,孩儿也还是个中原人,您这辈子想做而没有做到的,孩儿会替你去完成,就当做还您生养孩儿的恩情。”白雎说着,将盛着汤药的瓷碗移到自己面前,而后从袖间取出一把匕首,面不改色地轻轻划开了自己左下臂,将从伤口滴出的血滴到瓷碗中,“孩儿已以藏剑山庄百年名誉发出天涯追杀令,爹您也不用担心孩儿就这么突然出面代您处理这武林之事,孩儿会将您中了苗疆巫蛊一事处理得天衣无缝,正好能当给天涯追杀令的发出做最好的解释,你就放心地在这竹林里好好养病就行了。”
白雎不紧不慢地陈述完,慢慢站起身,端起药碗走到灰衣人身旁,将碗沿抵到灰衣人唇上,仍旧恭敬道:“爹,喝药了。”
“雎儿,看来为父真的是将你调教得极好,好到你竟敢犯下这弑父之罪。”灰衣人冷冷笑出了声,鄙夷,嘲讽,不甘,怨恨。
“就算我永世不得超生,今生今世,我也要护她安全无虞,至少,我不能让她活在我带给她的危险之中。”白雎凄然一笑,无情地揪住了灰衣人的头发,用力往后扯,使得灰衣人不得不往后昂起头,而后迅速捏住他的脸,将他紧闭的牙关狠狠捏开,将手中碗里混着血的药汁往他嘴里灌。
灰衣人被迫将恶心的药汁尽数咽下,咽下之后低低冷冷笑出了声,“我的好雎儿,你为了一个苗疆的野种,不惜动用如此绝决的方式,不惜搭上你自己的性命,不惜背上弑父的罪名,也要将我置之死地。”
“若非如此,我要拿什么方式来保护这世间真正把我当人看的人?”白雎依旧笑得凄然,有血从他两边嘴角淌出,与他瞬间惨白的双唇形成鲜明对比,“爹您是从不会信任任何人的人,可这天下间,你却独独相信一人,那便是小妹,您认为就算天下之人都会背叛您,独独小妹不会背叛您。”
“其实我不知道爹您这种可笑的想法究竟从何而来。”白雎一边用衣袖替灰衣人将他嘴角以及脖子上的药汁擦拭干净,一边道,“而恰恰与您的想法想法,这全天之下,最恨您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小妹。”
灰衣人似是震惊,白雎继续不疾不徐道:“我知道爹您想知道我心中是何时开始有如此绝决的想法,而这又与小妹有何关系,是吗?”
白雎替灰衣人擦干净药汁后,才抬手用手背搓掉自己嘴角的血渍,苍凉道:“两年前,您将我召回中原之时,我知道终有一天您会将她从这世上抹除,在我离开苗疆时,我便自己吞服了毒药,只为防着我最不想见到的那一天的到来。”
“可爹您总是残忍的,我最想得到什么,您偏偏要毁掉什么,我喜欢什么在意什么,您偏偏要抹除什么,可所有的所有我都可以抛却,唯独她,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就是爹您,我也不允许。”
“爹您喜欢喝血菊,尤其喜欢喝我泡的血菊,爹现在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吗?”白雎轻轻抚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粗糙的指腹磨着伤口,疼到心里,“因为每一次,我都在您的血菊里加入了我的血。”
“爹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