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索里屏着呼吸,神殿内唯闻炉鼎中那细弱火苗燃烧发出的轻微刺啦声,当右边铜鼎水面上的白灰完全沉入铜鼎底部的时候,独空用拇指和食指将那冒着红光的香头掐灭,伴随着响起滚烫的温度碰到皮肉发出“嘶”的一声轻微声响,独空面不改色,赤索里蓦地睁开了双眼。
然而赤索里就算再如何紧张急迫地想要知道卦象显示的神明之意,他也不敢在此刻出声相问,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的独空是不允许任何人打扰的。
在整个苗疆,赤索里唯一尊重也唯一相信的人就是独空,这个比他整整小二十五岁轻淡得好似不存在于世的男子,只因他卜算出的卦象,从未出错,简直就像是能准确无误地预见命运一般,就好像是神明将他赐给王都一般,所以他不顾众人反对,废了上一任大巫师,将他奉作王都乃至整个苗疆的大巫师,第一大巫师!
良久,独空都未有开口,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面前显示的卦象,赤索里直到再也屏不住呼吸,才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出声,“大巫师,卦象显示……如何?”
坐了苗王之位三十五年之久的赤索里发现自己出口的话语竟是没来由的微微颤抖和小心翼翼。
“魇将归来。”独空将掐过香头的手浸入右边铜鼎的水中,声音淡漠得如同巫神殿外扑飞的冬雪。
赤索里眉心紧紧拧住,面色因为独空的话而有些惊慌,“什么……意思!?”
“神明之意,还需王上自行揣度,请恕独空无可奉告。”独空的声音凉凉冷冷的,丝毫不因赤索里是苗王便气弱几分,而赤索里清楚独空的脾性,能相告,他自然会相告,而他若说无可奉告,便真的只能他自行揣度,而且苗疆所有人深信神明,深信神明之意不可泄露,这是所有卜算之人所遵从的,而一旦泄露神明之意,必将为卜算之人招来噩运抑或杀身之祸。
“五毒教给的竟是假解药,如今都督府倒下的人更多,今日更是接到都护府竟也皆是人倒马死的消息,一月之内要是再不能将此事处理好,都护府便上奏长安出兵苗疆,届时,只怕王都不保。”赤索里在朝堂遇到的所有难题几乎都会与独空说,期待独空能给他想出个绝好的应对之法,或者给他卜出一个好的卦象,让他能够心安些,此时他得不到“魇将归来”这四字之解,便期待着独空能从其他事情上给他点解,“大巫师,对于此事,你有何应对之法,还有……这是不是你说的‘魇’?”
“王上,此等庙堂之事独空不当参与,而且此等事自有各大人长老帮您想法子,独空不过是一个会算算卦的巫师而已。”独空一语避开了对赤索里问题的回答,赤索里有些微的吃惊,因为以往,独空就算不参与国事,可也总会给他出些有用的法子,却不像今次这般直接拒而不答。
独空看着面色不佳的赤索里,略显关心的问道:“王上,您在害怕?”
赤索里闻言,眼中震惊难掩,仿佛被窥透了内心最深处的想法,猛地站起身。
“王上,您所害怕的,并不仅仅是长安向苗疆出兵一事,独空说得可对?”
赤索里再一次震惊,紧紧盯着独空的眼睛,恍惚在他眼里看到了阴毒,以及他似乎没有说完的话,他仿佛听到独空冷得不能再冷的声音,您害怕的,还有您曾经做过的事情!
不!不可能!他在梦中所见,紧紧是梦而已!绝不会是真的!
知道当年那件事情的人,已经全都死了!
还有那个孩子,早就死了!他亲眼看着他被扎了一刀,被扔下了山崖!
“阿爹!”突然,一道清丽的声音打破了赤索里心中的恐惧与震惊,将他拉回了现实。
只见一道俏丽的红色身影冲到赤索里面前,一脚踹翻了独空面前的长石案,石案上的铜鼎银盘顷刻叮当翻倒在地,混着白灰的清水洒了独空一身,独空面上不起一丝波澜,只是恭恭敬敬地站起身,垂首对着来人恭恭敬敬道一声,“独空见过公主。”
“我阿爹的心思岂是你能猜的!?”碧曼此刻火气极大,又在翻倒了一地的东西上踢了几脚,指着独空的鼻子骂道,“我阿爹是苗疆的勇士,是大英雄,我阿爹从来不会害怕什么!就算是长安出兵攻打我苗疆,我阿爹也不会怕!我苗疆有的是勇士!不像你,软绵绵连把刀都握不住!若是不是我阿爹给你身份地位,你现在什么都不是!”
“阿曼!”赤索里扯开了怒气冲冲的碧曼,呵斥道,“胡闹!这里是巫神殿,由不得你乱来!”
“公主说的是,独空今日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王上赐予的。”独空垂眸,语气平淡恭谨,嘴角却勾出森森冷笑。
如若他不是逢卜必准,只怕早已是荒野腐尸了,赤索里之所以给他大巫师之位,瞧中的不过就是他卜算以及会察言观色的本事,如今他不过是将他内心想法稍加说出来,他便这般任由公主侮辱他最最在意的卜卦器具,若换做以往,遇到此等情况,一记耳光落到公主面上才是最轻的斥责,如今,不过是一句呵斥而已。
呵,若他方才再继续往下说,只怕便不是被公主指着鼻尖侮辱,而是被他腰间的长刀断了脑袋。
“哼!”碧曼冷哼一声,高昂起头,满头发辫尾端系着的银铃铛便叮当作响,挽住了赤索里的胳膊,崇敬道,“阿爹,你永远是阿曼心中的大英雄,苗疆的大勇士,神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