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旱出蝗,而这一场蝗灾的出现,足以让本就无比艰难的大燕,被扯去最后一道“盛世”遮羞布;
对外开拓的战争,打得再好,一场再一场的胜利就算可以不断到来,但已经食不果腹的老百姓,还会再为此欢呼么?
姬老六让何思思拿了一个海碗,饭在下面,菜在上面,再拿了双筷子,坐进了马车。
驾车的是张公公,马车行驶的方向,是城外,是………后园。
姬老六一边吃着饭一边在皱着眉,
眼下,
争权夺利的心思,其实已经淡了,他甚至没让人去探查一下东宫太子有没有动身去后园。
按理说,自己这边收到了折子,太子那边,只可能比自己更快一步。
自己辛辛苦苦,像是个糊纸匠一样,尽量地让大燕这座屋子看起来,不至于四处漏风,眼下,这差事是糊不下去喽。
梁,要塌了。
自古以来,就没有万世不灭的王朝,当年大夏缔造了诸夏文明,三侯开边,更是让诸夏的火种散播至整个东方;
结果呢,
大夏,早已经亡了。
大燕呢,
八百年大燕天下,
很长久了,真的很久了,久得让不少人都会习以为常大燕天下真的应该与日月同休。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子的。
自打自家父皇马踏门阀开始,姬老六就觉得这手段,有些过于激进了,是的,攻乾、吞晋、逐野、伐楚,大燕国势,看起来如日中天;
但这一团虚火,实在是太旺了,一盆凉水下来,不是降温,而是锅底直接炸裂开。
以往,灾年时,朝廷可以动用自己的粮仓储备,不够的话,再行粮食转运,将正常郡国的粮食转运至受灾郡国,再不够,那就募捐,摊派,门阀大族们一直有存粮的传统,朝廷派钦差下去,责令他们放粮;
乖乖听话的,总能得一个体面,不听话的,那就一顶“谋反”的帽子就扣下去。
最后,大家再熬一熬,卖卖祖产田地,投靠大户成为佣户,总能活下来,就算是饿死,也只是少部分饿死,问题,也不大。
但问题是,马踏门阀后,政治上是空前的集权,但生产民生方面,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真空,外加这几年连年对外征伐,大燕自身,已经掏空了,以往可以用的层层压榨法子,也早就用过了,现在再压榨,没粮了,你能往哪里去压?
马车行至城外时,姬老六将饭菜吃完。
这一次,他罕见地将碗内的米粒都吃干净了,最后,还用茶壶倒水进去,晃了晃,连那点油水,也一起喝了下去。
以往的姬老六,只要条件允许,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主儿,今儿个,倒是真的开始认真对待粮食了。
“主子,是东宫的队伍。”
赶车的张公公提醒道。
姬老六掀开帘子,看向前方,果然,东宫的队伍比自己来得更早。
另外,除了东宫队伍外,还有宰辅的马车以及另外几位大员的马车。
姬老六放下车帘,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先前的他,悲天悯人,为大燕的未来而惶恐担忧,为此珍惜每一粒米;
现在的他,则恢复了政堂狐狸的本色,步入这黑色的漩涡。
这,
或许就是真正的帝君之威;
身处于后园,不问朝政,但上下都清楚,谁才是大燕现在真正的主宰。
姬老六摇摇头,
自家父皇的权威,已经不是什么司礼监什么宰执这类的可以去撼动的了,他可以交出去很多很多,但其实,他也相当于什么都没交出去。
没人敢无视于他,
除非……
“张伴伴。”
“奴才在。”
“回户部。”
“是,主子。”
姬成玦的马车调了头,他来了,但他又走了,这一幕,必然落不得其他人的眼睛,但他还是就这般离开了。
蝗灾爆发,且虎威郡太守已经给出了即将扩散至天成郡的预测,如果这个可能性不大,他不敢将这话写进折子里的。
去后园,找父皇,这是身为儿子,身为臣子的一种本能。
但真到了门口,
姬老六却又不想进去了。
天灾之事,非人力所能及,找父皇,也没有用,而且,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父皇到底是怎样一种高傲的人。
伐楚之战,是他亲自推行的,那么,他就不可能会同意在此时终止战事。
无论付出再大的代价,无论家底子到底已经如何千疮百孔,皇帝的意志,都不可以更变。
既然如此,
去不去见父皇,
又有什么意义?
太子带着一众大员去了,
他们难不成真敢去面刺父皇让父皇下旨罢兵?
不,
他们不敢的,
他们能做的和敢做的,只是暗示,暗示,再暗示,将受灾折子,放在最上面,用尽一切方法去暗示。
像是在演那皮影戏,玩儿的,其实都是只可意会。
姬老六坐在马车里,又进了城。
他的双手,轻轻地揉搓着自己的脸。
楚地的战事,到底还要多久,他不知道,父皇的身子骨,到底还能支撑多久,他也不知道。
他可以做很多事,但绝大部分事,在面对这两项未知时,其实都没有什么意义。
来到户部,姬成玦可以清晰感知到这里的气压之低。
老百姓可能还懵懵懂懂,其他官员可能看不真切,只有这里的官吏,才清楚地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