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和冥九为躲开泉弦机,往北穿过一片山川,绕行一大段路后进入中州,来到一座小镇。此时年关过去,小镇已褪去红色,早春气息下,商户百姓和贩夫走卒各自忙碌起来,开启新的一年。
二人在镇上酒楼吃了顿午饭,缓缓走在并不平整的青石板街上,目光有时落在蹲于河阶浣衣的妇人身上,有时会看向那些拉着满载板车匆匆而过的男人,却始终静声无言。出小镇外不远就有人冥通道,两人将在这座不起眼的小镇分别。
“就到这吧。”
街道不长,很快到了镇西,冥九停步,侧身看着方青,沉默了会,道:“我回地底了。”
方青欲言又止。
冥九道:“有什么话想说么?”
方青问道:“那晚……”
“你想得美。”
冥九瞪了方青一眼,往前走去,两步后停下来,转身道:“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把普通人族百姓牵扯进来。衙泉监狱那些人族修士,我也会放。”
冥九顿了顿,道:“走了。”
方青心里莫名一空,看着冥九背影,道:“其实,不止元恒对你一见钟情。”
冥九停下来,没有转身,方青继续道:“我也是。”
二人周围,有人在满头大汗地卸货,有人在讨价还价,还有小孩举着糖葫芦你追我逐,这般市井喧嚣中,方青和冥九隔着一段距离,静静站在那里。
冥九最终依然没有转身,亦没有说什么,继续往前走去。
她是冥皇,他是人族,天生敌对,一些情愫,出了这座小镇就该摒除,有些事,也注定只能是一段回忆。
方青也明白这点,他看着冥九背影,轻轻一笑。此一别,难再见,他这句话,只是为这段回忆画上一个句号罢了。
“分别之际,二位何不画幅画留作纪念?”
方青也转身之际,从旁传来一声吆喝,方青和冥九闻声看去,一名酒糟鼻老者坐在巷口,身前一张桌上铺着宣纸,两个桌角分别放着颜料画笔和一壶酒。在他身后墙上,两根钉子入墙,扯了一条线,挂着许多幅画。
这是一名画师。
方青和冥九相视一眼,老者抬手蹭了蹭他的酒糟鼻,竖起大拇指,咧着嘴道:“不瞒二位,老夫当年可是宫廷御用画师,画功世间一绝,不论锦绣河山,还是英雄美人,任何风采神韵,老夫都能一眼把握,由笔端运至画卷!二位不妨试一试,一幅画只需五两银钱,稳赚不亏!”
方青对冥九道:“画一幅吧?”
冥九点了点头。
走近摊前,方青一眼扫去,老者身后那些画清晰起来,有隐约朦胧的侍女出浴、有洒然不羁的青衫剑客、有奔马飘鬃、有虎啸山林、有花有树、有山有水,画得惟妙惟肖,神韵跃然纸上,确是不俗。
“觉得如何?”
老者见方青看得出神,拿起酒壶饮了一口,满脸得意。
方青道:“先生画功确实精湛。”
老者瞥了方青一眼,一副还算你识货的表情,伸出手摊开,说道:“既如此,先付钱吧,先付后画。”
方青拿钱给他,老者接过后迅速塞入袖袋,提起画笔,笑呵呵道:“说,想怎么画?”
方青看了冥九一眼,挪步与她站得稍稍近些,道:“就这样画便行了。”
“好!”
老者正欲下笔,忽皱眉问道:“姑娘,你不摘帷帽么?”
方青道:“我朋友不便摘帽,连帽一起画吧。”
老者笑道:“自无不可。”
“等等。”
就在这时,冥九出声,她看向方青,抬手摘下帏帽。
老者搁笔,饮了口酒,静静等待帷帽下将出现的脸。
一头蓝发如瀑垂落,一张人间至美的面容出现在市井街头。
看见冥九的脸,那些小工忘记卸下肩头的货物,呆呆看着,耳边掌柜大声催促也浑然不觉,而掌柜骂着骂着,顺他们视线看到冥九后,骂声也戛然而止。那些相互追逐的孩童也都纷纷驻足,以为见到了神仙。
整个小镇街头,仿佛因为冥九的脸,全都静止了。
而近前的酒糟鼻老者更是瞪大眼睛,张大嘴巴,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酒水流出嘴巴,滴落在宣纸上。
他说自己是宫廷画师,自是吹牛,不过以前也确实常为官家贵妇和大户小姐画像。还去过很多地方,见过许多美女,亦画过许多,在他看来,拥有好看皮囊的那些绝色女子,有人婉约大方,有人精致玲珑,有人可爱跳脱,终究是各有千秋,难分高下。
但此时此刻,他看着冥九的侧脸,完全呆了。那些平生自以为见过的绝色美人,在这张脸面前全部失去颜色,他再无世间绝色皆各有千秋之念,只觉如果那些见过的所谓人间绝色女子比作闪亮烛火,那眼前帷帽下的这张脸就是俯瞰人间的璀璨星辰,毫无疑问天下第一,谁也无法媲美,也不可能有人能与之媲美!
老者被这份美慑住心神,浑然不觉冥九的一头蓝发和一双尖长耳朵,他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如看仙人。
冥九和方青静静地相视一会,冥九转头看向酒糟鼻老者,道:“画吧。”
这一眼看来,老者仿佛被一股实质的力量击中,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也顿时回过神来,道:“马上画!”
他换了张宣纸,落笔欲画,却一时停在那里,笔锋怎么也下不去。他画工精湛,世间任何事物,哪怕细小入微的昆虫或者宏大壮阔的河山,对他来说都不在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