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门巷锁葳蕤,解识春风见一枝。
隔岸好山先露面,照人新月宛成眉。
惊鸿影断迷来路,覆鹿疑深系去思。
不待重寻已惆怅,等闲吹白鬓边丝。
玉泉子痴呆呆地望着独孤境潇洒地走开,她抚了一把凌乱的白发,眼光迷蒙。
突然,她仰天大笑,边傻笑边流泪流口水,边流泪边哈哈大笑,口水挂在衣襟。
散落在大街上的行李,她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此刻,她什么都不需要!
什么都不需要!
“疯了!疯了!”
围观的群众议论纷纷,交头结耳,哀叹不已。
“那个秃驴实在太狠心了,必竟是他的亲生母亲啊!”
“听说早就认贼作父了!”
“唉,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把他扔河里淹死算了!”
……
玉泉子什么也没听见,她一路向南,朝着一个熟悉方向大步走去。
大约走了有五个多小时,她来到了终南山的某处村庄。
阔别数年,这里的村子早已夷为平地。
当年的果树,也都砍伐净尽,到处是推土机和挖掘机,听说是要盖高层楼房。
回想当年的风华正茂,再看今天的鸡皮鹤发,真是步步凄恻,心生悲凉。
当年的元玄子一派玉树临风,态度翩跹,丰神皎洁,琼蕤映月,雄心壮志,直入云霄。
当年的师妹粹质花妍,姿质明艳,丰韵娉婷,慈心向善,直入仙流。
终南山下,天池水旁,清风明月,两人堪称一对璧人。
如今元玄子成为玄门领袖,一代地仙,而自己却面容憔悴,苍桑零落,不忍目睹!
……
玉泉子抱膝坐在一块岩石之上,临溪垂泪。
她的思绪不知不觉飘向了若干年之前的那一天。
那是一个晚上,月明如昼,庭中竹柏阴影交加。
两人披襟露坐,夜不成寐,超然丈室,将作竟夕谈。
来到终南净土,优游泉石,啸傲山林,驻伫凭阑,见者疑为阆苑神仙,缥缈天外。
云树千重,烟波万叠。
两人异想天开,幻觉竟上范蠡之艇,青山偕隐,白首同归,匿彩韬光。
等重归旧居,倍感城市喧嚣,遂移居终南道观之中。
最早的那个道观只有一名道士,日读《黄庭》、《金华》诸书。
道观固有精舍数楹,二人出资暂时就居,与道长探玄论秘,早夕纵谈。
某日,元玄子从怀里掏出玉蝉一枚,雕琢精工,色泽润洁,亲自与玉泉子配于胸前,玉泉子甚为珍爱,日夜佩戴。
又送诗一首,以鸣其志:
性喜炉香亦喜茶,诗篇画笔度年华。
尘缘已了长饮酒,偶思破寂独看花。
秋风庭院三重幔,春雨帘栊六幅纱。
有人问我修真诀,数尽星辰斗柄斜。
两人相知之深,正如鸿雁之和鸣云路,翡翠之游戏兰苕。
……
回忆在半梦半醒之间,玉泉子感觉有人喊她的名字:玉泉子玉泉子。
她侧耳倾听,又似窗外的风声。
忽尔又听有人唤她,便起身循声而去。
翻过山崖峭壁,来到一处碧潭池塘,里面竟有荷花,芬芳绽放,她听到水中央有声音:玉泉子玉泉子。
于是,玉泉子就一步一步踏向水中央。
忽然,只听咕咚一声,她一头栽了进去,水渐渐淹没了她的身体,一抹白发飘浮在碧绿的湖面。
玉泉子感觉身体已然消散了,如同云开雾散一般。
她随着风的方向,飘啊飘啊,眼前满是浓得像奶一样的霭气。
似有数日,漂到一座岛上,只见层峦耸翠,翠柏长松,幽花异草,溪涧流碎。
涧上藤蔓纠结,香气纷郁。
正感奇异,忽一阵风来,她又飘至岛山之巅,举目远眺,浩渺无际,林木隐隐,似有人家。
于是,又顺风盘旋而下,曲折数里,则现精舍,雾阁云窗,极为雅丽,别有洞天。
由回廊曲折以行,绮楼复室,迥非尘境。
绕廊而入,听见里面有吟哦声。
驻足室外,屏息静听,寂然无音。
揭帘缓步,竟然无人。
燃烛于堂,焚香于鼎,檀旃氤氲,缭绕一室。
架上缥缃,玉轴牙签,简洁雅致。
走至案前却是《阴符》、《道德》两经;左几上放有《参同契》、《悟真篇》两册,俱有注释,字迹飘逸,直逼钟王。
一男子临窗兀坐,焚香鼓琴。
边自叹道:“念人世荣华,如飘风过耳,殊不可恃,一切所有,皆如寄耳。”
见有人至,其声遽止,抬起头来,竟是元玄子。
那元玄子见对面女子娇姿艳质,仪态万方,衣服均非时世装束,疑为神仙中人,待仔细端详,竟是玉泉子。
“你怎么在此处?
莫非已不在人间?”
玉泉子望着元玄子一时百感交集,泪流满面。
“一言难尽。”
元玄子起身走过来,扶住玉泉子,两人抱头痛哭。
哭罢,二人携手向屋外走去,溪水潺潺,溪边杨柳垂丝,芙蓉结蕊,杂花如锦,芳草成茵。
玉泉子说:
“碧海青天夜夜心,灵香无计返瑶林。算来不是蓬山远,何日刘郎再问津?
人世间我是不愿再留了,所以就来了这里。”
元玄子轻轻为她拭泪,慨叹道:
“世上多奸少贞良,英魂在天亦悲凉。
我今徒然慕黄唐,愿携佳人归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