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影一驾马侧身驶过,没有给他任何争辩的机会。
明清绝脑子里只“嗡”地一下,在这一瞬间里被影一挑破了他内心最深处的借口,叫他无所遁形。
这些都是他自作情深、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
若是真的悔不当初,若是真的不能原谅自己,怎么会因为希望渺茫而放弃?
滚烫的泪划过脸颊,留下泪痕在风的吹袭下如同冰刺扎在脸上。
他崩溃地大吼一声,或许是因为被影一的话一次即中,让明清绝再无法直视这样绝情的自己。
他手忙脚乱地冲回住所,把门关的死死的,又如珍似宝地捡起先前被扔出窗外的那团纸。
已经满是褶皱的画纸上,一个身着厚厚披风的姑娘,在满是落花的石椅上,思考如何走棋的动作。
只是……
这画上的姑娘,还不曾画出五官。
明清绝画不出来。
他惊觉自己对于师妹的记忆竟然都不能把她画出用以思念时,他再也不能否认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双手颤抖着,心里一片恍然。叫他打翻了酒也不在意。
泪无声滴落,晕染了画中人的裙摆、风中的花瓣……就连他的记忆,仿佛也被一并抹去。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明清绝心中结了郁气,叫他自己也生了病。
此后,医馆闭了门。神医退隐一事,像是一夜之间,忽然在江湖爆发了。
神医才是名声鹊起的时候,江湖上也从未出现过这样年轻又有本事的大夫了,又是前任神医霍常贤一手教导出来的大徒弟,人人都羡慕如此前途光明万人敬仰的成就,怎么忽然就要隐退了呢?
但,他们疑惑他们的,神医却是坚定了心思执意隐退。除非……
除非能找到前任神医的千金,霍霓裳。
这时他们才大概猜得出,神医隐退也许就是为了找人。
霍霓裳的身世并不是个秘密,谁都知道霍常贤收的两位弟子都是为了在他百年之后能够照顾自己的女儿。
霍霓裳失踪,神医怎么还坐得住,隐退也说得过去了。
可,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弱女子也不是一件易事。况且他们只听其名未见其人,谁又知道霍霓裳到底长什么样呢?
即使有心,也显无力。
神医隐退这事儿止不住,他们更没法埋怨,只能眼睁睁看着明清绝封了神医谷,孤身一人寻找霍霓裳。
别人没见过霍霓裳,他便画。画不成脸,便画背影、画身段。
若是无钱可用,才找些对账的零碎活计做着。这一次的明清绝像是发了狠,若是一日找不到霍霓裳,他就一日不使医术。
明清绝的努力不是没有成果的。
他成功的把自己变得更邋遢,更狼狈。以至于许君聪闻声而来时,已经认不出他了。
若不是明清绝开口,许君聪甚至不敢相信,这不修边幅以算账卖画为生的俊黑男子,竟是当初江湖上诸多人士崇敬的神医。
许君聪相比明清绝,是寻找得更久的那个人。
他得到的消息,也比明清绝更多。
譬如,隋雁远的平安穗一事,也是他从未放弃的希望。
“明清绝,你以为你变成这副模样,师姐就会原谅你了吗?”许君聪虽然面容成熟了许多,可看到明清绝时,他又控制不住地发脾气。
或许是愤怒,或许是嫉妒。诸多情感叠加在一起,叫他实在对明清绝没什么好脸色。
“我不奢求霓裳原谅,我只是想找到她,想看到她平安……”明清绝知道自己做什么也没用了,可影一的话如同扎在他心里的刺,如果他停下来,仿佛就被人剥光了衣服看穿灵魂。
再告诉他,“看,你就是这样无情的人。”
明清绝低了头。
他甚至不敢承认,他连霓裳的脸都画不出来。
“呸!”许君聪恶狠狠的啐了一口,脱口而出“你根本不知道……”,随后又收了回去。
“你走!尽管当你的神医,救你的世人,留你的美名!若我是师姐,也不愿意让你找到的!”
“为何?”明清绝唯有这一双眼,还能瞧出几分真心了。
许君聪心里狠狠揪起来,难受得很。一想到师姐到离开都没将那玉佩带走,想必还是希望师兄看到的。
“师姐不让我讨厌你,可我忍不住!这样的你哪里配得到师姐的一片真心?我恨你!”
他狠狠将偷偷藏了一年多的玉佩摔在明清绝怀里,“当初师姐便想送你的,可我一点也不想给你!”
纵然万分不愿,可他更不愿意的,是师姐的一片心意被永远埋没!
许君聪走了,见明清绝一面不过是为了把玉佩给他。可他并不知,正是他的如此举动,叫明清绝也恨起自己来。
如果说,影一的话是剥开了他的伪装,那么霍霓裳的这块玉佩,便是击中他的心脏。
把这血淋淋的事实摊在他的面前,让他明白当初的自己究竟是犯了怎样的大错。
就连如今,他想要寻回的姿态,都变成了可笑。
这世界上,他是最没有资格去找霓裳的那个人,偏偏他还用最轰轰烈烈的方式出发。
若是影一见了他,恐怕还会笑他装腔作势吧。
“霓裳……”不知何时,这两个字出口都变成了颤抖,明清绝口中溢出了血迹,想要拿出一张画,想要亲手抚摸霍霓裳的脸庞。
可一幅画展开来了,也只有她的背影……
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