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变法强臣,如卫鞅、吴起、李悝之辈,都是能够不惜一切代价变法的狠人,变法是实践他们理想的唯一道路,也是他们毕生的追求。
关于吴起的偏执,《韩非子》记载有一故事:吴子使其妻织组,而幅狭于度。吴子使更之。其妻曰:“诺。”及成,复度之,果不中度,吴子大怒。其妻对曰:“吾始经之而不可更也。”吴子出之,其妻请其兄而索入,其兄曰:“吴子,为法者也。其为法也,且欲以与万乘致功,必先践之妻妾,然后行之,子毋几索入矣。”
简而言之,吴起因为妻子所织的布匹两次不符合他规定的尺度而大怒,休掉了自己的妻子。其妻多方寻人求情,却无法对吴起的决定产生丝毫的动摇。
而吴起兄长所言更是非常人能为,人人都知道,若要严于律人,首先要严于律己,可又能做到多少?大义灭亲说说容易,真要做到却是难上加难。
虽然李澈不至于像审配一般过分放纵自己的家人,但若要做到锱铢必较,那确实是下不了手,终究还是一个普通人。
既然无法对自家人下狠手,李澈又非面厚心黑之辈,也难对其他人分毫不让。冀州重臣个个家大业大,搞事的难道只有阴安审氏一家?无非是审氏放纵太过,不得不压上一压,也是对其他家族的一个警示。
他终究做不到如同战国法家那般,为了镇住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只能是杀鸡儆猴,对最跳的一些反对者施以辣手,也给了一些不了解他的人一种错觉——卫将军刑戮过重,杀伐尤甚。
事实上李澈曾经满心想做到如诸葛亮一般的成就,可史书上短短两句话,放在现实中却是难如登天。至少此时审配绝不能说是“刑戮虽重而无怨”,这位重臣目前与李澈的关系依然是处于僵化状态。
刘备一番解释,荀彧却有些难以置信,他本以为一位致力于推动变法的大臣,很可能是又一位法家学说的忠实拥护者,却不料竟是这样一个更接近普通人的形象。
饶是以荀彧之头脑也想不明白:“他这样,又凭什么能让公达他们站在他那边?”
“利益啊。”刘备叹道:“明远素有自知之明,颇擅扬长避短,既然无法以法家的形式树立威权来变法,那就通过利益和远景来拉拢朋友,增强自己的力量。
首先是名,为祭祀历朝大德大贤之人,朝廷将建周公之祀,以历代贤达陪祭。初步定有四人为副,分别是夫子、颜子、曾子,以及荀卿。再以七十二人同享香火,文范先生和神君在列。
其次是利,造纸术已卓有成效,印刷之法也已初见效果,将来朝廷印发的书籍,将以成本价供应荀、陈两家,豫州地区书籍售卖将由两家分润。
如此,公达与陈司空自然被他绑上了自己的战车,造纸术加上印刷术,已经说明大势不可逆,除非士人们能够将这两样技术彻底抹除。既如此,顺应潮流,还能获得巨利,岂不是两全其美之法?”
荀彧只觉得脑袋一阵嗡嗡作响,这些承诺是由李澈做出的,可必然少不了刘备的许可,他不敢相信的问道:“大王是准备打压今文学派?”
今文学派有别于古文学派最大的一个特点,便是今文学派极其推崇孔子一人,由于偏好谶纬之说以及宗教化的愈发严重,甚至将孔子抬高到神化的地步,认为孔子是受命于天的“素王”,六经都是孔子所作,儒门至圣唯孔子一人。
而古文学派则认为孔子也只是儒家学说道路上的一位伟大的先行者,其之前有周公,之后有曾子、颜子、孟子、荀子等诸多贤达,孔子并非神圣不可侵犯之人。
而在李澈的计划里,孔子将与颜子、曾子、荀卿同为副祀,周公为主祭,这派的根本背道而驰。虽然在东汉末期的几十年里,古文学派蓬勃发展,今文大不如前,但自光武之后辉煌了百年的今文学派底蕴极深,其能爆发的能量也不容小觑。
“文若非寻章摘句之人,故而对如今经学发展不甚了了,或许文若可以与郑尚书交流一番,看看他的‘郑学’有何特别之处。儒家经义不该固步自封,今文自命当世主流,却抱残守缺,不识前路,被淘汰也属寻常。
此事虽是明远的提议,孤也甚是赞同,唯希望百年之后,可以有更多的如‘郑学’一般的学派涌现,将儒学发扬光大,夫子九泉之下想必也会欣慰。”
荀彧默默点了点头,一时之震惊过后倒也能接受这一情况,光武得国太速,麾下盘根错节,再加上妻族势力强盛,为了稳固地位,不得不求助于谶纬之说,故而尊崇今文经学。
而刘备如今情况又不相同,他在求变,在变法,今文经学谶纬虽好,却是变法的一大阻碍。他想要百花齐放,今文经学却素来尊崇一枝独秀,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既然不可能和睦,那么索性好好打压一番,也不必再虚与委蛇。
至于后面售卖书籍的权利,荀陈与其说是看重这份利益,倒不如说是满意于自己家族与国同休的捆绑。
只要这份权利还在,两家至少百年内可以保证辉煌。想必其余各州,刘备也有类似的许诺。
“臣以为,既然朝廷可以成本价将书籍卖给士族,那么书籍的定价也该有所规章制度,以免利益熏心之辈贪得无厌,凭生波折。”
荀彧很明白,刘备此时需要拉拢士族,所以会大方,但是如果士族不知好歹,待到天下统一后,恐怕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