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州和锦州之间,隔着一条大凌河,还不到七八月份大凌河涨水的时候,刚融化的雪水奔在河床里头,带着一点开春时特有的湍急。
若是站在城楼上,拿着千里镜,两座城池便是遥遥相望。
锦州城内那点粮食被一群精打细算的家伙硬撑着过了一个来月,可毕竟人人都是三顿减成两顿吃,饿死不至于,但大部分人也没甚么好气色。吃不饱人容易疲乏,晚上锦州城上的防守松懈非常,总算是暖和过来的一众卫所兵手痒脚痒,总想着趁着粮草没送过来之前开始春耕。
开春时人心浮动的话不是假的。
兀良哈人用的千里镜比不上大衡的,遥遥忘了半天只能看到火光。那举着千里镜的兀良哈小斥候扳着指头数了半天,脸上露出点喜色,高高兴兴往城楼下头跑。
主帐中是朵颜卫那位囚禁了自家老爹的庶长子,唤作巴雅尔。
小斥候冲到巴雅尔身前,单膝点地,喜道:“大汗,那锦州城上的灯火又少了些。”
巴雅尔原本正伏案写着甚么,听了这话,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少了?”
“是的,大汗。”小斥候言之凿凿,“已经看了好几天了,确实是每日都要少一些。”
巴雅尔搁了手中的笔,略一沉吟,出言道:“点兵出发!”
小斥候有点儿错愕,抬起头来问了一句:“不先与国师商议一番吗?”
“不必了。”巴雅尔从桌旁站起身来,迅速整理了一番自己身上的装束,“你按我的话传令下去就是了。”
小斥候便不疑有他,赶忙答应了:“是。”
这时候巴雅尔的眼角眉梢才露出一点无端的戾气来,心道,国师国师,甚么都要问国师,我又不是那十来岁的毛头小子了,到底谁是大汗。
这国师当然就是跟在布日固德跟前的猴子军师,屠了觉华岛的那位必勒格。
这家伙一直跟布日固德的庶长子巴雅尔勾勾搭搭,最后终于借着屡次战败的机会,彻底推翻了布日固德,扶持巴雅尔上台。
巴雅尔前期的确是受了他很多扶持,可自从自己当了大汗,便再看不惯必勒格在自己身旁指手画脚了。
况且,他必勒格能和“那边”联系,自己就不能了吗?未必全要指望着必勒格。
帐外号角声动,自认为自己长大了的巴雅尔披上了甲,拿过马刀走出了营帐。
大凌河如今还处于枯水期,最深不过成年男子的胸口,兀良哈兵卒打算趁着夜色渡过大凌河,一鼓作气夺回锦州城。
初春夜里的寒风嗖嗖的,小刀子似的刮在人脸上,锦州城头上的衡军早早熄了灯火,打算歇息去了。
这时候,兀良哈一众兵马才刚刚上岸,冷风一吹,连人带战马一齐狠狠打了个冷战。
守卫松懈的锦州城上静悄悄的,兀良哈一众兵卒腿肚子打着摆子朝着锦州城奔袭而去。
忽然,领头一个先锋军喉咙里一声闷响,挣扎也没挣扎一下就从马上跌了下去。
后面的人一惊,赶忙策马向前接住自己的同伴,没想到人已经断了气了,而他的喉间一支的羽箭生生贯穿了他的脖颈,而那箭上雪白的尾羽昭告着兀良哈一众——这是衡军的箭!
远处的锦州城上,一分灯火未亮,城墙之后却密密麻麻站的全是兵卒,密集的盾牌连成了一条线,而最前方站着一个身姿挺立的少年将军,手上的弓还没收起来,弓上的弦子犹然颤抖不止!
余知葳当晚回去根本没有脱衣歇下,甚至连甲都未卸,靠在床头略略小憩了一会儿,果然,等到三更天的时候,那帮不要命的身上带着大凌河冰冷刺骨的水湿哒哒地就来了。
养足了精神的余知葳跳将起来,奔到城头上去了,如今在城楼上待了一刻有余,终于见到余靖宁出手了。
他这一出手,就仿佛是一个信号一般,锦州全城人皆拉开的长弓,一时间万箭齐发,衡军羽箭雪白的尾羽在夜里格外分明,交织成一张密集的天罗地网,直直冲着兀良哈一众兜头而去。
马刀盾牌沉重,身上带着冰凉大凌河水的兀良哈兵卒哆哆嗦嗦快举不起来了。
很快,第一批打先锋的兵卒尽数落下马去,给身后的同伴做了肉盾。而有肉盾抵挡的兵卒终于回过神来,顶着早春料峭的寒风举起了自己的弓箭,射出了今夜第一批箭矢。
还没射出去的箭矢被一枚铁球折断了七七八八。
抠门了一个多月的世子爷终于舍得打出了一枚红夷,带着一股“这日子不过了”的怨气,狠狠地砸在兀良哈阵营之中炸开了花。
出师未捷的羽箭分崩离析,几枚重弹却是全朝着一个地方砸过去的,兀良哈一种兵卒赶紧朝着一旁闪去,艰难地向前。
没想到还没走几步,打头一个兵士忽然嗷嗷惨叫起来,忽然矮了其他人一截——他的战马整个儿陷地面,还在不断地朝下落。那马匹惊恐万状地嘶鸣起来,可是越是挣扎往下陷得越厉害,没多一会儿就整个儿陷进去了。
大军阵型朝前推进,哪能说停就停,一群人根本刹不住,马不停蹄地冲进了一方泥沼当中。
《方物志》有云:“辽东之地多泥沼。”
可隆冬的时候连辽东湾都能冻得跑马,更不用说这些泥沼了,冬日里头就全成了硬邦邦的冻土,任凭甚么金戈铁马也能如履平地。可等到春日天气转暖了化开来,表面上看着还是像冬天的时候一样可靠,可是内里却化得一塌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