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邈刚开始完全没闹明白谭怀玠看了个家信怎么忽然就火急火燎成了这模样,他当初吐得七荤八素被自己背在背上逃命的时候,还能条分缕析一条一条掰扯着洛阳的土地问题,今天怎么连话也说不全乎了?
难不成他们家出了甚么大事?
高邈跟着谭怀玠狂奔了半日,期间一度苦思冥想,还是没闹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儿。
后来高邈一拍脑袋——不会是谭家老爷子没了罢?
他暗暗窥探了一下时不时从车帘中露出来的谭怀玠的脸,那脸色,要怎么凝重怎么凝重,当真是一副死了爹的模样。
后来狂奔了半日,好容易在一个驿馆停了下来,高邈很不好意思地试探道:“谭二郎,你家里……这是……呃……”
他斟酌了半天都没斟酌出词汇来,只好支支吾吾看着谭怀玠。
好在谭怀玠脸色难看虽难看,但脑子总归是好用的,很快明白了高邈的意思:“我家里?噢,是月儿有身孕了。”
高邈眼睛眨巴了半天,一句“你家那口子有身孕了你摆出一副死了爹的表情来作甚”兀自咽了下去,红夷炸膛一般烂在了自己的腔子里。
谭怀玠很是伤怀地支着头,操着一副伤春悲秋的强调道:“这都怪我,单想着置之死地而后生了,没想着给家中去些信。月儿她一个人在家中不容易,又有了身孕,最忌思虑。我如今这诸般行为,连伯朝兄都好一番提心吊胆,莫要说是月儿了。那我岂不是要让月儿让思虑过甚了?都说‘衣带渐宽终不悔’,她不悔,可我是悔的啊。”
高邈从他文绉绉的调调中咂摸了半天,大概体会出了一点“陈三想谭怀玠这个混蛋想得都要瘦了的”意思,被这个才与自己并肩作战过的文人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随后又后知后觉地泛起酸来——他家里那位怎么连点儿反应都没有。
他也想伤个春悲个秋。
不过在这一瞬间,他好似又记起了“赏花树下一堆人”一类不那么美好的回忆,默默地把这个想法从脑子里扔出去了。
不过很快他就不羡慕谭怀玠的风花雪月了。
这书生没收到家信的时候天天在路上晃悠,走得不徐不疾,自从那天狂奔了一次之后,上瘾了一般天天都在狂奔,也不怕再被颠吐咯。赶路的时候,一日睡不足三个时辰,马都快累得口吐白沫了。
狂奔的谭怀玠差不多提前了十日回到了京师。
一整个白天,谭怀玠和高邈几乎都在宫中,点卯似的见了一遍阁臣和六部尚书。他二人也只能暂且压下心中相思,全力以赴地面对各种可能出现的问题和质疑,一整天嘴几乎都没停过。
直到文渊阁中点灯的时候,众人才有些要散的意思。
谭怀玠有点憋不住了,朝着自己对面的正喝茶润嗓子的陈晖拼命使眼色。
陈晖一脸眼不见心不烦地别开去,给了他一张拉得比驴脸还长的脸。要不是陈晖怕斯文扫地,恐怕能当场揪着谭怀玠的领子把人狠揍一顿。
没工夫让谭怀玠尝尝甚么叫“文人之怒”的陈晖只好憋着,勉强面不改色地同小皇帝贺霄和蔺太后告了退。
待出了紫光阁,陈晖大步流星走在前头。谭怀玠腿脚一直不大好,一路小跑跟在后面,满头大汗追了好半天,总算是跟上了。
谭怀玠冲着自家舅兄拱了拱手,颇有些讨好地笑了笑:“伯朝兄。”
陈晖仄他一眼:“贤弟何事,不妨直说。”
谭怀玠两条长眉蹙在一起,忧心忡忡道:“小弟不在这几日,月儿……月儿如何了?”
这话问得陈晖心头火起,但又不好当街跟他掼乌纱,只好火冒三丈地忍着,冷声道:“谭贤弟这话是何意?为兄的愚钝,实在是听不大明白。你自家妻室,来问我有何用处?”
这话一出,谭怀玠就知道他是恼了,赶忙上前又是作揖又是道歉,好话说了一箩筐。
陈晖本来也不是真心要为难他,脸色也稍有缓和,只道:“你既然知道自己家中水浑,今后做事就应当思虑周全些,听你训诫余小世子的时候大道理说得比谁都多,怎的放在自己身上就全忘了呢?”看他脸色懊悔非常,又补了几句,“你放心,月儿究竟是我自家妹妹,我与仲温不会不管的。但日子终究是你们夫妻二人在过,我们这回尚且还能杀去谭家给她撑腰,那今后呢?若是我们知晓的不及时,或是不便插手的时候该怎么办呢?你如今尚且年少,但过两年也到了及冠年纪,该怎么稳妥不必我再教导了罢?”
谭怀玠赶忙一阵“是是是。”
二人说话间,便已走出了宫墙,各家马车就在宫门外候着。
陈晖掀了车帘要上车,却顿了顿,又对谭怀玠道:“若是当真担心月儿,你自己回家一见便知。不过大喜大悲到底伤神,你自己多留心。”
谭怀玠应了几句,刚忙上车往家赶去了。
甫进了谭家的门,从进大门口开始,一路全能听见“二爷回来了”,他几个弟弟一溜儿小猫儿似的扒在堂屋门口,全都张着眼睛瞧他。
谭泽端端正正坐在堂屋中,脸上没甚么太大波澜,做做样子一般等着。
谭怀玠上前去见了礼,随意寒暄了几句,便按捺不住问道:“二奶奶人呢?怎么不见?”
谭泽扬了扬下巴:“早也不爽利,晚也不爽利,在自己屋中歇着呢。”
谭怀玠转念一想就觉得不对,心不在焉地跟他爹牛头不对马嘴了几句,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