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知葳换衣服的时候,大殿中的君臣们已然行完了藩王朝贡的礼节,这时候已是入夜十分了,蔺太后还嫌闹不够似的,又在宫中摆了家宴。
余知葳忙里偷闲,冲着换上了朝觐天子所用八旒七章世子衮冕的余靖宁眨了眨眼睛,无声道:“你热不热?”
余靖宁当然读懂了她的唇语,脸色铁青,仿佛是要被冠冕上的朱纮勒死。
有了这么个表情作下饭菜,余知葳终于不觉得这顿饭食之无味了。
待到这所谓的家宴结束,几乎到了夜半,这华服大妆几人就算是都换回了常服,也实在打不起精神骑马了,步行至宫门外之后,世子府自然派了车架来接。
方才在大殿上就瞧见平朔王余璞了,只是宫中繁文缛节又多又麻烦,根本来不及说上一句话。直到出了宫门,余靖宁才有机会跟自家爹真正说上几句话。
平朔王余璞冲着余靖宁一招手:“儿子,过来!给我看看。”
余靖宁整个人板得比朝见天子还直,冲着自家爹行礼道:“父王。”
“怎么成这个德行了?”余璞眉头拧了拧,一把将自家儿子捞了过来,搂着肩膀拍了好几下,“哪学的这么多臭毛病?”
余靖宁快十七岁了,很久没有父辈对着他做这么亲昵的动作了,这少年人很不合时宜地露出了羞赧的情绪,小声道:“爹。”
“这才对嘛!”余璞哈哈笑了几声,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那年我送你上京,你还只有这么高一点儿,如今可比我都高了!只不过我还能认得出,像我!小时候还总觉得你长得像你娘,如今看着可不还是像我,等我回家好好跟你娘说说去。”
余靖宁在余璞大力的拥抱和拍打之下,总算是露出一点儿笑模样:“娘怎么样?”
“好着呢,三天能跟我吵两次架。”余璞和余靖宁五年没见了,忽然见到了自家儿子,仿佛心情很好的样子,一点儿也没看出累来,嘴上根本不带停的,“我说儿子,你这是随了谁了,怎么越大越不爱说话了……”
余知葳在一旁看着这久别重逢的一对儿父子俩,嘴角不经意就带上了笑意。
她本来以为平朔王余璞是个胡子拉碴的半老头子,再要不然也是跟余靖宁差不多的,两个人凑在一起面孔严肃得能从春暖花开之日重回寒冬,不曾想竟然是个爱笑爱闹的。
余璞是当初四位异姓藩王之中年纪最小的,成亲又早,十六七岁就有了余靖宁,如今还未及不惑。大概是因为生得好,也看不出来有三十余岁了,感觉比老成持重的陈晖大不了几岁,跟余靖宁站在一起活似一对儿兄弟。
余璞好像是感受到了余知葳的目光,转过身来,问余靖宁道:“这是我闺女?”
不等余靖宁点头,余知葳当场龇出两颗小虎牙,笑得眉眼弯弯,脆生生叫了句:“爹爹!”
“爽快。”余璞一胳膊肘怼在余靖宁肚子上,“比你强多了。”
余靖宁受到了这一记肘击,脸色更差了。
余璞就着月色仔仔细细看了看正忙着“嘿嘿嘿”的余知葳,很快下了定论:“好看,是我余家的姑娘,像你娘。”
也不知道这个长得像是真像,还是因为这余家老爹觉得“天下的漂亮姑娘大致都生得一样”。
不管怎么说,反正余知葳倒是很受用,笑了就应了。
余靖宁一手揽着自家儿子,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之中颇有一种“我还没玩够呢,你怎么就长大了”了的神情,感叹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在余家军不少兵士的肩上流过口水了——你甚么时候能给我生个孙子玩玩?”
“这就得看娘娘和皇爷的意思了。”余靖宁拍了拍自家老爹的手,“大概在有孙子之前,你应该能先有外孙。”
余家的尴尬地位导致了余靖宁的婚事也一直无比尴尬,若非得论门当户对,大概没有哪个世家敢大公无私地把自家女儿嫁给他。
余璞挑了挑眉头,几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余家面上瞧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则自家子弟的境遇跟走钢丝一般,连婚事都没法子自己做主。
余知葳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一点儿也不想让方才的气氛就这么凉下去,赶忙接话道:“爹爹,咱家去呗!您是不是还没见过京城世子府?府里头有个小院子,这会子海棠应当该开了,景致可好了,明儿早上一起来就能瞧见。”
“走走走。”余璞一边揽着余靖宁,一边招手将余知葳招呼过来,“家去!”
几人上了马车,终于觉得有些疲倦了,全都靠在软垫上小憩起来。
余知葳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们之前上的折子,余知葳那一封有关修筑辽东防线的留中不发,到现在都没个结果,余靖宁递的有关改造火铳的折子,也就是批了个“朕知道了”,也不知道是谁写的字儿最后还是陈晖谭怀玠央告着孙和风,扯着兵部和工部对了接。
唯独在余家的事儿上,蔺太后好似出奇的好说话。不仅让余靖宁十分铺张地游了一回街,还兜头就给余知葳砸了个郡主诰封下来,前前后后封赏无数。据谭怀玠那头的消息来看,比好似他们还没怎么打拉锯战,轻轻松松就批复了。
可都说“打一棒子给颗甜枣”,如今甜枣喂给他们了,那要打的棒子呢?
君心难测,不是国君的掌权人的心思更难测,余知葳忽然摸不清蔺太后要作甚了。
这么一想,方才的平朔王余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