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都没有人这么喊过她了,蔺太后当场一愣。
这个称呼太僭越,她十几年都没听到过了。
“臣知晓娘娘在担忧甚么,臣也不会给娘娘留后顾之忧的。”那个僭越的称呼在余璞口中终究是知过了一次。他手捧着虎符,苦笑道,“当初我们兄弟五个,臣的年岁是最小的,十一二岁的时候是跟在大哥身边了。臣父母早亡,大哥拿我们当亲弟弟一般疼。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娘娘对臣来说,更是先是姐姐后又做了嫂嫂。臣年幼,少时没少得娘娘和先帝的看顾。先帝如此知遇之恩,莫说是要臣的虎符,就是要臣能拿命来报都不为过。”
若说僭越,那隆武皇帝的肩头他也是坐过的。当初兄弟五人,把酒临风逐鹿中原的时候,何等的意气风发,哪能想到会有今日?当初的兄弟五人,死的死走的走,就剩下一个殚精竭虑朝不保夕的余家,跟一个被蔺太后护在羽翼下的蔺家。
“大哥当初交代过臣,要臣守住了大衡西北的关口,莫要让鞑子再来犯我中原,这才对得起臣‘平朔’的封号。”余璞挑着眉毛来笑了笑,年少的样子来历历在目,那眼神同当初的少年一般无二,“先帝当初与臣说,大衡的百姓,那都是自己的子民,要放在心尖尖上护着。当初臣年岁还小,满口答应下来,去了关口才知此事有多难,但因着先帝的嘱托,到底咬牙撑住了。这么多年,在嘉峪关,因着大衡的天威,北边儿的鞑子都不敢南下。臣就瞧着百姓们耕地、做买卖,不说有多昌盛,但安定总算是能保证。臣也终是明白了先帝的话,为武将,能守一方太平,果真算是不枉此生。”
说实话,这时候才能瞧出来他与余靖宁的分别来。余璞那张脸生得精彩极了,说话的时候眼神是亮的,余靖宁却是一派在京城中磨砺久了的坚忍。可眼睛里头的星光,也在这大殿中一点一点黯淡下去了。
“臣替先帝守了十几年的国门,臣的儿子也叫做‘靖宁’,生来就是保大衡平安的。”若是十几年前,他说着话的时候大概该是激动的,颤抖的,可到了这个年岁,就也只剩下了古井不波的一片冰凉,“臣的儿子,臣的女儿,全都为大衡打过鞑子,守过国门。可臣今后再也不能在嘉峪关抗铳驭炮了,辜负了先帝的一片嘱托,臣万死。”
他说“万死”的时候,手里头的虎符没人接,所以磕不下头,也只好端端跪着:“余家不算是满门忠烈,不配为大衡亲王位,娘娘将臣的虎符和丹书铁券一并收了罢。”
他跪在那儿,半晌没人言语。
说实在的,余家当真是尽忠尽得可以了。看看余家,连闺女都为大衡的江山弄了一身的伤。再看看蔺太后的娘家,她那亲外甥让自家爹宠的,别说守国门了,不斗鸡走狗惹麻烦就算是好的了。这般厚此薄彼,也不怕寒了天下人的心!今后还有谁敢替皇家卖命。
这时候哪有人敢接话,尤其是裘安仁,说错一句就算陷害忠良。
好半天,终于有人动了。
有个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余璞身前,握住了他的手,将那一枚虎符牢牢握在了余璞的手心里头,起唇道:“五叔。”
竟是小皇帝贺霄!
当场所有人都呆住了,没想到竟会节外生枝出这种事儿——这小崽子都当背景板当了八九年了,今儿怎的忽然说话了。
贺霄冲着余璞笑了笑,笑得时候很浅,带着一点纯然的孩子气:“五叔,你把符节拿回去,安心回你的封地就是了,还回嘉峪关。”他说话说得像家宴上拉扯家常,孩子一般的起誓,“余家做过的事,父皇都记得,父皇不记得的,朕就替他记着。天子金口玉言,五叔尽管放心就是了。”
这孩子看着余璞,笑得稚气:“五叔快将虎符收回去罢,虽说快夏日了,但在地上跪着到底凉,五叔快起来。”
天子亲扶余璞起来,他当然不敢再矫情,赶忙起了。后头跟着跪的那一片,也跟着见好就收,叫唤眼神都不用了,立即三叩九拜,高呼道:“皇上圣明!”
就算这贺霄是个十来岁的娃娃,那也是大衡的天子。蔺太后私下里与他怎么摔东西置气也好,在朝会上沉默也好,都不能明目张胆地将他的话收回去。
就那么几句,就是圣旨,就是天子口谕!
更何况,小皇帝处理的并不算差。要是再这么闹下去,看余靖宁和谭怀玠陈晖那几个的神色,今日文渊阁中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大概就得是武将弑君、东厂拿人、文臣死谏了。
贺霄下了口谕之后,没多少时候,就让诸位大人各自回去了。
直到到了余家的车架上,余璞才开口和余靖宁说了第一句话:“皇上那孩子……仁义。只是太仁义了,没个主心骨,你今后好好看顾着他些。”
余靖宁自然满口答应下来。
余璞掀了帘子,朝窗外看了看。夜色正浓,不见月亮,几颗星子孤零零的,在天上忽明忽暗,快要灭了。他叹了口气,摇头道:“情分这东西,本就单薄,随随便便就消磨了。今日若不是讲理实在讲不通,我绝不会与他们讲情分的……用一回就少一回。等到你与皇上这一辈儿,年少的时候还能好些,等到我这个年岁,就真的淡了。”
余靖宁不知道说甚么好,只好“嗯”了一声儿。心道,那还让我多看顾着他些,他们早将这情分放下了,不过是你没放下罢了。
余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