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知葳坐在榻上,等着尤平家的将她眼睛上蒙着的纱布拆下来。
她几日前才被允许出门,而且得是蒙着眼睛的那种,像个瞎子一般一路被领了回来,倒是把家里的下人吓了一大跳。
蕤灯榭中四处都拉着帘子,明明是白天,却昏昏暗暗的——今天过后,就不用再敷药了,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少见些光为妙。
按着这几年的惯例,常就是十月就落起雪来,今早刚下了一场,地上铺了一层。
余知葳冲着尤平家的嘿嘿笑:“妈妈,我今儿个,能出去接我大哥哥吗?”
“别想了。谭二爷已经备好了车马出发了,郡主赶不上了。”尤平家的一边给她将眼睛上的布拆下来,一边嗔道,“外面落雪了,就您这眼睛,太阳一晒明晃晃的,不怕再伤着?那这阵子的药就白用了,您又得再当许久的‘小瞎子’。快别出去了,谭二爷定然将咱们世子爷好好地带回来。”
尤平家的说到后来,近乎已经是哄孩子的语气了。
那……成罢,余知葳舔了舔嘴。
她只是想早些见余靖宁,虽然……是她要食言了。
……
谭怀玠站在诏狱门口,等着余靖宁从里面走出来,为了以防万一再弄成余知葳那个样子,他特地吩咐狱卒让余靖宁在那半明不暗的地方待了一阵,这才安排将人领了出来。
余靖宁胡子长了快有尺把长,上半截儿被余知葳打成了辫子,下半截儿支楞八叉地蓬松开来,余靖宁自己又不会编,只好那么蓬乱着。
谭怀玠的休养实在是好,才没在见到余靖宁的时候笑出声来。他只是冲着余靖宁笑道:“余贤弟要不要先上我家梳洗一番再回自己家?”
余靖宁没回他这话,环顾了一周,很显然是在寻找着甚么,好半天才开口问道:“小六呢?”
“你妹妹她先前伤着了眼睛,不便出门的,今日没有来。”谭怀玠笑道,“等你一会儿到家了,就能见上人了。”
他这笑容让余靖宁看出一种“风水轮流转”的错觉,当年谭怀玠下狱的时候,也是他来接的,梳洗一番之后才见去见的陈月蘅,如今他二人掉了了个,竟然还是这么个情形,不禁令人啧啧称奇。
余靖宁听见说余知葳伤着了,连珠炮似的问了几句:“小六伤着眼睛了?甚么时候的事儿?严重吗?”
“有些日子了。”谭怀玠道,“不过已经快好了,你也别太担心了。好了,咱们上车说。”
余靖宁囚服未除,不便骑马,只能坐车。
余靖宁闻言,掀开帘子便坐上了车架,脸色一直不那么好看。
谭怀玠觑了下这家伙的脸色,忽然笑了一声,试探似的道:“这都十月了,今年数着日子就快过完了,回家便该准备准备了。”
余靖宁没明白要准备甚么,还当他说的是年节:“我家人口单薄,父母也不在,不像你那一大家子,处处都得你和陈三操持,这么早就准备起来,实在是不太必要。”
又不请客吃饭,那不就一家人围在一起,添几件新衣裳,吃一顿团圆饭的事儿嘛,不至于提前两个月就开始准备罢?
“我说的不是这个。”谭怀玠畏寒,早早就带了暖耳,他将暖耳取下来,整整齐齐抱在手中,“是明年皇爷大婚的事儿,你家小六本就在名册之上,自当该准备一番。”
余靖宁听了这话,脸色陡然变了:“余家都这样了,她名字怎么还写在纳后名册之上?不是早该除了吗?”
“皇爷亲自添上的。”谭怀玠脸上的笑容渐渐敛了,“你家小六身份尊贵,说不定就御笔点后了,自然要提前准备着些。”
余靖宁“哦”了一声,别过头去不说话了。
他平日里情绪克制,很少有失态的时候,连这种时候也是,可仔细看去,膝上的布早就皱作一团了。
谭怀玠似乎感觉出了他的颤抖,抬眼问了一句:“余贤弟,我看你与你家妹妹,情谊深厚,不同于寻常人家的兄妹啊。”
余靖宁猛然把头转了回来——谭怀玠是为数不多知道余知葳与他并非血亲的人,他这样说话,必然有旁的深意。
他勉勉强强抬起头来,觉得自己嗓子很疼,倒不像是到剌的,只是像吞下去了许多石子,憋着生生得疼,而且疼得厉害,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我……我们父母都不在身边,自然,自然要相依为命,情谊自然要深厚些。”
谭怀玠冲他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个甚么意思。
余靖宁抬起头来,舔了舔嘴唇,一口气抽了好久,才缓缓呼出来,心虚似的又道:“我与她袍泽情深。”
世间只同窗同袍两种情谊最深厚,最不同寻常,这样解释来,应当是没有甚么问题。
但谭怀玠却挑了挑眉,问他道:“是吗?究竟是甚么情谊,恐怕是有你自己心里清楚罢?”
余靖宁:“我怎么了?”他平日里就算是发火,也只是黑脸生闷气,很少有这样提高了声气儿说话的时候,“谭二你说清楚,我怎么了?”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然后能怎么样?”余靖宁瞪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谭怀玠,“我就算想了些旁的,那也是‘发乎情,止乎礼’,你见我甚么时候逾矩过。你今天和我说这个是为了甚么,提醒我还是教训我,还是想说你这情谊实在是‘惊世骇俗’,当断则断,赶紧掐了这心思?这些我自己难不成就不知道,还用你谭二来提醒我?你就不记得自己当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