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新婚第四日,亲王入朝,行八拜礼。
大衡朝硕果仅存的两位亲王,还都是异姓的,不是在西南,就是在西北,实在是没工夫将这么些人挨个儿招过来。
所以最后来的只不过是一个平朔王世子余靖宁罢了。
这是余知葳第二次见余靖宁穿气旒七章的冕服,深青色乌压压的,像是将人的脸色都染得更青了。他眼下发黑,像是好几日都没睡好。
虽说是娘家人,余知葳也不好直头愣脑地盯着余靖宁看,只能在各种礼仪穿插的时候,偷偷关照他几眼。
余靖宁行八拜礼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像是生怕多余的目光留在余知葳身上。
余知葳很清楚这是个甚么意思,他一点儿不敢让自己隐秘的心思流出来,哪怕是一星半点,他都不敢。
没有办法能解决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结,只能靠压制。压到最后,谁也不知道会有甚么结果。只不过人生在世不过几十年,一晃而逝,大不了瞒一辈子。
不如不见。余知葳心道。
这样见面,除了徒增痛苦,哪里还有甚么旁的意义?
余知葳端起杯子来,用数尺宽的大袖遮住了自己的脸,给自己灌了一杯酒进去。可还是没忍住,从袖子的缝隙当中露了一下脸,小心翼翼地窥视着余靖宁。
也许是福至心灵,余靖宁刚好转过头来,一不小心对上了余知葳的眼神。
两个人的眼神慌慌忙忙一触即走,仿佛甚么都没有发生过。
各怀心事,也只能背道而驰。
席间说了甚么东西,余知葳根本听不清楚,她像一条离了水的鱼一般,拼命地摆脱窒息感,却根本没有办法摆脱这种感觉。
在离别之前并不觉得甚么,只有在离别之后,余知葳才觉出来,就算是无意间的对视和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人肝肠寸断。
以后还是别见了。
万丈红尘、七情六欲,今后就只能是余知葳前行路上的绊脚石。
我干脆出家算了。余知葳心道。
又是吃的味同嚼蜡的一顿饭,余知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明明没有吃多少,却显然是吃积食了。
在用饭之前,余知葳就换了常服,如今完全没有坐步辇的必要,于是便想在路上消食走走。小叶匆匆忙忙给余知葳过来传话,说是皇爷大婚三日未朝,明日又有朝会,今夜得去文渊阁一趟,恐怕是过不来了。
余知葳算了一下,嗯,按着小贺霄雨露均沾的日子来排,今儿的确该轮到她了。不过不来就不来了罢,明日照样能见着,再问撺掇这小孩儿问自己母后要一部分票拟的批红权也不迟。
小叶走了以后,余知葳转过头去,问了一下在她身后缩着脖子的大寒:“你今儿被罚提铃了没有。”
大寒吓了一大跳,一缩脖子。她脸和头都很圆,再加上刚留发,满头毛茸茸的,一缩脖子跟个吓坏了的鹌鹑似的,哆嗦道:“没……没有……”
紧接着又惊恐万状地瑟缩道:“奴婢知错了!”
这句话倒是说得顺溜。
大寒不知道自己又是犯了甚么错,但是肯定是犯错了,不然为甚么皇后娘娘要罚她“提铃”?
余知葳眼见着将小孩儿吓得一愣一愣的,不由得一抖肩膀笑出了声儿。
惊蛰在泫然欲泣的大寒肩上拍了拍,安慰道:“娘娘不是要罚你,她就是吓唬吓唬你。”顺带着用眼神对笑得正开心的自家主子表示不满——这种把吓唬小孩儿的行为实在是太幼稚了!
“没事儿。”余知葳也抬手拍了拍大寒的肩膀,“我就是想让你带着我到处走走,也好消食。”
“是……是走提铃的路吗?”大寒还是没把脖子从肩窝子里拿出来,依旧带着哭腔道。提铃走的路是受罚宫女每夜自明宫乾清宫门到日精门、月华门,然后回到乾清宫前。
余知葳扳着人的肩膀,一把把人推在了前面,是个带路的位置:“随便,你想往哪儿走都成。还有,不用喊‘天下太平’了。”
大寒小声儿答了一句“是”,便十分僵硬地转过身去,领着余知葳往前走了。
大寒不甚聪慧,领着余知葳走也只能是重复着她提铃走过的路,主仆三人就这么溜溜达达地在路上晃着。
这时候天已经麻黑了,大寒在最前面提着灯,一路慢慢吞吞地挪着步子。
提铃是几乎要将内宫转个遍的,其中既有宽阔敞亮之处,自然也有幽暗昏惑的地方。
大寒大概总是被这种地方吓得不轻,所以天一黑,走到那种幽暗的小道儿,腿就打摆子。
大寒越走越慢,感觉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有千斤重,一边不敢往前走,一边又因为余知葳给的领路任务而不得不向前蹭。
“大寒。”惊蛰赶紧在后面解围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多长点儿心眼儿,娘娘方才说了‘随便’,意思就是你不用全部按照提铃的路走。你若是害怕,就换一个亮堂点儿的地方走啊。”
“这附近应当是安乐堂。”惊蛰环视了一周,冲着余知葳解释道。紫禁城里面横平竖直,坐北朝南,方向很好分辨,各个地方又甚么自然也很好记。
安乐堂是用来收容年老或者病重的内侍的地方,其实也可以用来关那些犯了大错的妃子——俗称“冷宫”。
正当惊蛰打算把最前面走着的小孩儿拉回来,往个开阔亮堂点儿的地方走的时候,余知葳忽然说话了。
“嘘。”她把一根手指竖在嘴唇前,神色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