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皇后也有些诧异,不动声色地看向六皇子。
六皇子笑容如常,看不出什么不对劲。只是,三句不离二皇兄。一会儿是“二皇兄每日当差如何辛苦”,一会儿是“二皇兄心念父皇龙体恨不得亲来伺疾”。
坐在龙榻上的宣和帝,原本满目轻松的笑意,听着听着,笑容渐渐收敛。目光也冷了下来。
然后,在六皇子再一次提起“二皇兄”的时候,宣和帝冷不丁地张口:“你二皇兄派人给你送信了?”
六皇子:“……”
六皇子心里一个咯噔,不知自己什么地方说错做错了。在宣和帝冷然不快的目光中低下头,低声应道:“是。父皇是怎么猜到的?”
原来如此。
一旁的程锦容,瞬间便想通了是怎么回事。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无名怒火。
这个二皇子,委实太过分了!
怪不得六皇子今日“练箭过度”,一定是收到了二皇子的信后满心闷气无法诉之于口,才会使劲练箭。
“哼!若不是他送了信给你,你怎么会忽然提起他,还不时张口为他说好话。”
宣和帝的好心情,也扫之一空,声音冷了下来:“将你二皇兄的信拿过来,朕倒要看看,他到底在信中写了什么。”
这是要为六皇子撑腰出气了。
六皇子的反应却出乎宣和帝意料。
六皇子在床榻边跪了下来,一脸诚恳地说道:“父皇息怒,请听儿臣一言。”
“二皇兄确实是心中惦记父皇,才会写信给儿臣。儿臣在父皇面前提及二皇兄,也是想代二皇兄尽一尽孝心,绝无他意。”
“父皇若因此动怒,委实令儿臣心中有愧。二皇兄心里也一定不是滋味。都是父皇的儿子,惦记父皇龙体,难道也有错吗?”
宣和帝:“……”
这个傻小子!
你是真孝顺没错。可你那个好二哥,不过是打着孝心二字,来分你的圣眷恩宠罢了。
六皇子的眼眸黑亮而清澈,就如河流浅溪,一望可见底:“父皇别生气了,好不好?”
宣和帝坚如磐石冷硬如刀的心,竟在这一双清澈黑亮的眼眸下软了下来。
宣和帝终于叹了一声:“罢了!朕看在你的颜面上,不动怒便是。”
顿了顿,又道:“小六,你待人赤诚,友爱敬重兄长。这都是极好的,朕也觉欣慰。只是,你也别太实诚了。谁真心谁假意,你得学着分辨。”
六皇子乖乖点头应了。
裴皇后此时才张口笑道:“行了,小六,快起身吧!在你父皇面前,你想说什么,只管说便是,不必动辄下跪。”
此言一出,宣和帝的目光又恢复了温软:“你母后说的是。朕是天子,也是你的父亲。儿子和父亲说话,不必多虑多思,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温和的父亲,慈爱的母亲。温柔的瞩目,疼爱的叮嘱。
这是他梦想了多年的美梦,一夕之间,忽然都成了现实。
六皇子鼻间骤然泛酸,眼眶有些湿润,重重应了。
六皇子起身抬头,正巧和程锦容的目光对了个正着。程锦容的目光也同样温柔,甚至令他生出了如嫡亲长姐般的错觉。
六皇子眼眶又是一热,悄悄抬起衣袖,擦了擦眼睛。
宣和帝心里也是一软。
换在以前,他绝不乐见儿子落泪。堂堂大楚皇子,应该坚强勇敢,岂能像姑娘家一般动辄哭鼻子抹眼泪。
可现在,他龙体虚弱,比平日脆弱,心肠也比平日柔软得多。看着年少的儿子这般真诚易感动,心里涌起陌生又奇异的动容。
如果宣和帝肯坦然承认,他会知道,这是一个父亲对血脉相连的儿子深沉又不会诉之于口的疼爱。
……
六皇子平定心绪,张口告退:“天色已晚,父皇早些歇下,儿臣也该告退了。”
宣和帝笑着允了。
裴皇后也随之起身,柔声说道:“皇上,臣妾送一送小六。”
裴皇后定是想私下问明二皇子来信一事。宣和帝心中有数,却未说破,略一点头。
待裴皇后和六皇子都退下,宣和帝才看向程锦容:“程太医,朕的伤处有些刺痒。”
宣和帝生性高傲,不肯在人前示弱。非等裴皇后和六皇子退下之后,才肯稍露一二。
程锦容应了一声,走到龙榻边。赵公公等内侍,小心地扶着宣和帝躺下,并为宣和帝解开衣襟,露出腰腹处的伤痕。
每日除了服用汤药之外,外伤处也要固定地换药。之前每日换三次药。如今伤处有了起色,便改为一日换两次药。
程锦容以利剪剪开纱布。
宣和帝腰腹处的伤痕袒露袒露在眼前。
这道伤疤,长约三寸。伤口缝合的十分整齐,如今已结了疤。
程锦容略略俯身,仔细检查一番,才起身禀报:“伤处结疤,新生皮肉,有些刺痒也是难免。微臣再为皇上多敷一味止痒的药膏,症状会有缓解。若还有刺痒,请皇上稍微忍一忍。”
宣和帝嗯了一声,待伤丛好之后,似不经意地随口问了一句:“朕要将养多久,才能恢复如初?”
程锦容从不在病症上说谎或虚与委蛇,张口答道:“少则一年。多则两三载。”
宣和帝:“……”
习惯真是可怕。这两个月来,宣和帝渐渐适应了程锦容说话行事的风格,竟也觉得有话直言是桩好事。
至少,他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体如何。
宣和帝注视程锦容良久,忽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