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看到父亲对着村里的小伙伴们和颜悦色,甚至还会半开玩笑,张琰心里嫉妒极了,面对着小伙伴明明是一张阳光灿烂的脸,可是一转向他很快就阴云密布,这甚至张琰不止一次地怀疑过自己到底是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
一阵风顺着地面吹来,带走了张琰一身的热汗。夏虫唧唧,茂盛葳蕤的草儿在风中轻轻地摇摆着身姿,周围洋溢着大自然的气息。张琰有些倦意,喝了口水就靠在大树上闭起了眼睛。
他很小的时候睡过两种床单,一种是蓝花粗布床单,这种床单特别硬,有时还会把皮肤磨出红印;另一种是粉色带图案的太平洋床单,这种床单里有棉,睡上去很软,天亮了都不想起来,他的小指尖会顺着图案的上线条,像火车沿着轨道一样一直往远处划。划到头顶,划到身子旁,划到屁股下面。被子也有两种:一种是蓝花细布被面的被子;另一种是大红底色印有“龙凤呈祥”金色图案的缎面被子。
后来,张琰在周王村小学那个屋顶塌陷的教室里,边上课边“天天向上”看着屋校搬到新址再上了几年,他就跟着父亲到了后稷初中上学去了。初中三年里,爸爸跟管囚犯一样管着他,再后来他就考进了洛明工业学校。
张琰的父亲张有志喜欢看报纸和听收音机,每听到国家的好政策,就高兴得像个孩子,他上初二时有一天刚吃完中午饭,父亲就给他讲***的南巡讲话,说自己是祖国的同龄人,已经没有机会走出农村了,而张琰是改革开放的同龄人,他们这一代人遇到了最好的时代,要他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离开周王村。
张琰听得不耐烦了,要离开时父亲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这个你必须知道,你们的时政题里肯定会考。果然,那年的政治试题中有“南巡”的内容。
一阵阵风从田间地头吹过,张琰浑身舒畅,渐渐有了睡意。世界再美也不及家乡美,天地再大也不及家乡大,躺在这棵树下,张琰觉得整个世界都属于自己,一只蚂蚁顺着他的胳膊爬上来,痒痒的,他努力地将眼睛睁了一条缝,看看,又闭上,脸上淡出了不意被觉察的幸福。
小鸟啁啾,虫子低鸣,他完全融入到大自然当中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那么酣然,那么香甜……
不知过了多久张琰迷迷糊糊感觉到,一双有力的大手推动着他的肩膀,他赶紧睁开眼睛,李国强的身影像长焦镜头里的拍摄对象,一点点变得清晰。
“琰琰,不好好劳动居然躲在树下偷懒?劳动是光荣的,继续努力……”刚从自家地里干完活的李国强说着就笑了起来,他把扛在肩头的锄头撂下,直直地站在他面前。紧绷在他身上的纯黑色背心,把厚黑的皮肤显得格外健壮。
张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说:“累死了。”
“你呀,就是个高加林。长得白白净净的,天生就是个秀才,就不是干这活的料。”李国强说着就把他的一只又黑又粗,长着细毛的胳膊伸出来,然后拉起张琰的一只胳膊与它并齐,一黑一白两只胳膊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你看看,你这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个城里娃,咋都不像个庄稼人。”李国强说。
“那你的意思我连馒头也卖不了?”张琰地把眼珠子转了转,调皮地看着他故意反问道。
李国强这时弯下身子,跟张琰并排坐在树下开起了玩笑:“这个嘛……这个我倒不知道,不行了咱们试试?”
“哈哈。不用试了,我觉得我肯定不如高加林,人家至少可以把菜篮子提到街市上去,我可能连家门都不敢出,我一见陌生人就脸红,我一直都很佩服能把东西卖出去的人,这实在是太难了。”张琰说,“人家顾客又不是你,不是唐诚和咱们村里的那帮子小伙伴,人家凭什么要买我的馒头?”
李国强憨憨地笑了笑。他个子不高,跟他爸爸李达富一样留着寸头,不过,要比他爸爸的略微短些,发枝也很硬也很密。
他叹了口气说:“是啊,有些事情看别人做容易,搁到自己身上就不那么简单了。”
“强强,你不去南方打工了?”张琰问。
李国强说:“我爸不让我不去了。今年春节时我买不到火车票,没回成家,爸爸后来一连写了7封信叫我回家,他说咱们村里的人世世代代都生活在周王村,也没见把谁给饿死……不过我爸说得对,今年我在火车站冰冷的广场上等了一晚上,都没买到回家的车票,后来我就回到了厂里。”
“你们厂大不?”张琰问。
“我们厂是一个生产电子元件的小作坊,几个人住在一间几平米大的阴暗的小房子里,大家都是打地铺,宿舍有三个人都没买到车票,我们三个就在那里过了一个春节。”李国强说。
“你也太可怜了。”张琰感叹道。
“是啊,另外两个人比我大两三岁,也都是初中毕业后去的那家作坊。大年三十晚上,我们几个都很想家,大家就买了点花生米和啤酒边吃边喝,大家都说起了自己的童年,着说着全都哭了。”李国强回忆起那段日子,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伤。
“在家时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孤独,而在那里,我们觉得整个世界都把我们抛弃了。我们是死是活都与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关系。琰琰,你不知道,那种感觉有多么痛苦?你跟我不一样,你成了商口粮将来还有工作,可我就这样给人家私人老板打工,这